寻羊冒险记_[日]村上春树【完结】(59)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村上春树

  我确认镜中的羊男。但羊男不在镜子里。空无一人的客厅只摆着一套沙发。镜

  中世界里我一个人孑然独立,只听脊背后吱扭作

  “脸色不好。”羊男说。

  我在沙发坐下,一声不响拉开啤酒盖喝了一口。

  “肯定感冒了。对不习惯的人这里的冬天是很冷的。空气湿度又大。今天最好

  早点睡。”

  “不,”我说,“今天不睡,在这里等朋友,一直等。”

  “知道他今天会来?”

  “知道。”我说,“今天夜里10点来。”

  羊男没做声,只管看着我。从面罩露出的两只眼睛没有丝毫表情。

  “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开拔。碰到他就这样转告他——想必没这个必要了。”

  羊男像是表示答应似的点下头:“你这一走可就寂寞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了,这奶酪三明治拿走可以么?”

  “可以”

  羊男用纸巾包起三明治,揣进衣袋,戴上手套。

  “但愿见到。”临走时羊男道。

  “能见到。”我说。

  羊男往草场东面走去。不一会,雪幕把他整个包拢了,唯有沉默剩下。

  我往羊男杯里倒进2厘米白兰地, 一饮而尽。喉头发热,顷刻胃也热起来。大

  约过了30秒钟,身体不再发抖。只闻挂钟的脚步声在脑袋里夸张地回响不已。

  恐怕该睡一觉。

  我从二楼拿下毛毯, 在沙发上躺倒。我像在森林里彷徨3天的孩子,浑身筋疲

  力尽。一闭眼,马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不快的梦,几乎无从记起的十分不快的梦。

  10.时间在流逝

  黑暗如油一样钻进我的耳朵。有人正在用巨大的铁锤企图把地球敲开。铁锤不

  多不少敲了8下。地球没有裂,只现出一点点裂纹。

  8点,晚间8点。

  我摇头睁开眼睛。四肢麻木,脑袋作痛,好像有人把我和冰块一起装进jī尾酒

  摇晃器里胡乱摇动。再没有比在黑暗中醒来更叫人生厌的了,似乎一切都不得不从

  头做起。醒来最初一会总觉得自己活的是别人的人生,花好半天才使其和自己的人

  生重合起来。将自己的人生作为别人的人生来审视也真是有些奇妙。有这种人生存

  本身即已不可思议。

  我用厨房自来水洗把脸,顺便喝了两杯。水如冰一样冷,然而脸上的烧仍没有

  退。我重新坐回沙发,在黑暗与沉寂中一点点聚敛自己人生的残片。虽没有什么像

  样的东西,但至少那是我的人生。我渐渐返回我自身。我无法向别人确切说明我如

  何是我自身。别人恐怕也不感兴趣。

  似乎有人在注视我,我没大在乎。一个人呆在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每每有这样的

  感觉。

  我就细胞想了想。如妻所说,终归一切都将失去。自己本身也将失去。我用手

  心按自己的脸。黑暗中,自己手心感觉到的脸仿佛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以我的脸形

  出现的他人的脸。连记忆都已模糊不清。所有东西的名字都在溶解,都被黑暗吸尽。

  钟在黑暗中打响8点半。 雪停了,厚厚的云依然布满天空。彻头彻尾的黑暗。

  我久久沉在沙发里咬着拇指甲。自己的手都看不清,炉子关了,房间里yīn冷yīn冷。

  我裹着毛毯,怅然望着黑暗深处,好像蹲在深深的井底。

  时间在流逝。黑粒子在我的视网膜描绘出奇异的图形。不出片刻,原来的图形

  悄悄崩溃,由别的图形取而代之。水银般静止的空间里,唯独黑暗在动。

  我止住思考,把自己jiāo给时间的河流。时间不断地冲裹着我。新的黑暗描绘新

  的图形。

  钟打响9点。第9下被黑暗吞噬之后,沉寂立时钻进其空隙。

  “谈谈好么?”鼠问。

  “当然好。”我说。

  11.在黑暗中居住的人

  “当然好。”我说。

  “比约定时间早到1个小时。”鼠不无歉然他说。

  “无所谓。你也看见了,我一直闲着。”

  鼠静静地笑了。他在我背后,就像背靠背坐着。

  “好像回到了过去。”鼠说。

  “肯定是咱们俩只能在闲得无聊时才能互相畅所欲言。”我说。

  “真像是那样的。”鼠微微一笑。即使漆黑中背靠背,我也知道他在微笑。仅

  凭空气的流动和气氛便可知道种种情况。我们曾是朋友,那已是几乎记不起的往事

  了。“不过有人说能够用来消磨时间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

  “你说的吧?”

  “直感还那么好。一点不错。”

  我叹了口气。“可是对眼下这场风波,我的直感可是糟糕透顶,气得我真想不

  活了——尽管你们给我那么多提示。”

  “没办法的。你算是gān得好的了。”

  我们沉默下来。鼠大概又在盯视自己的手。

  “给你添了很大麻烦。”鼠说,“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此外别无他法。除了你

  没有靠得住的人——信上也写了。”

  “这得听你说一下。眼下这样我摸不着头脑。”

  “那当然。”鼠说,“当然要说。不过说之前得喝啤酒。”

  鼠按住我不让我站起。

  “我去拿来。”鼠说,“我的家嘛。”

  鼠摸黑快步走去厨房,我一边听他从电冰箱取出一打易拉罐啤酒的声响,一边

  时而闭起时而睁开眼睛。房间里的黑暗和闭眼时的黑暗黑的程度略有不同。

  鼠折回,往茶几放下几罐啤酒。我摸索着抓起一罐,拉开易拉环,喝进一半。

  “眼睛看不见,像不是啤酒似的。”我说。

  “对不起,不摸黑不妥的。”

  我们默默喝了一会啤酒。

  “那么……”鼠清清嗓于。我把空了的啤酒罐放回茶几,照样裹着毛毯静等对

  方开讲,但没有下文。黑暗中只听得鼠为确认啤酒还剩多少而左右摇晃易拉罐的声

  响。他一向的毛病。“那么,”鼠又说一遍,尔后把所剩啤酒一口喝gān,咣啷一声

  把易拉罐放回茶几,“首先讲一下我为什么来这里。可以么?”

  我没有回答。

  知道我不想回答之后,鼠继续道:

  “我父亲买这块地是1953年的事, 我5岁的时候。至于为什么特意来这地方买

  地,我不大清楚。我想肯定是通过美军方面的关系压价很低买下来的。你也见到了,

  实际上这里jiāo通极其不便。夏天还好,而一旦积雪,根本派不上用场。占领军也好

  像打算修路做基地什么的使用来着,但考虑到时间和费用而终归作罢。当然镇子也

  穷,不可能鼓捣什么道路。因为修路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么着,这片地就成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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