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村略一沉思,大概是揣度我这好奇心有无杂质。“比方说,和国际特快专递差不多。给东京的组织打去电话,请其在何日何时把女郎送到火奴鲁鲁的何处。这样,东京的组织就同火奴鲁鲁有合同关系的组织取得联系,让对方在指定时间把女郎送到。我从东京付款。东京扣除手续费后,把剩下的钱汇往火奴鲁鲁,火奴鲁鲁再扣除手续费后,剩下的jiāo给女郎。方便吧?世上什么机构都有。”
“好像。”我说。国际特快专递。
“噢,花钱是花钱,但方便。好女子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抱得到。从东京可以预订,不必到那边费劲去找,而且保险。中间又不会冒出什么争风吃醋的来,况且用经费报销。”
“能把那组织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么?”
“这可万万使不得,绝对秘密。除了会员概不接待,而要成为会员须经过极其严格的资格审查,要有金钱、有地位、有信用。你怕通不过,死心塌地好了!我把这渠道告诉给你都已犯规,违反了对局外人严守秘密的规定。这样做纯粹是出于对你的好意。”
我对他这番纯粹的好意表示感谢。
“女郎够味儿吧?”
“嗯,不错。”
“那就好。jiāo代过要送好女郎过去来着。”牧村说,“叫什么名字?”
“迪安。”我说,“6月的迪安①。”
①英语中“6月”的发音同“迪安”大致相似。
“6月的迪安。”他重复道,“白的?”
“白的?”
“不,东南亚。”
“下次去火奴鲁鲁,我也试试。”
其他再没什么可说的,我便道谢放下电话。
接着,给五反田打电话。照例是录音电话。我留话说我已经回国,请同我联系。如此一来二去,不觉暮色上来。于是我驾起“雄狮”,去青山大街采购。又在纪国屋买了调配妥当的蔬菜。或许长野县的大山里头有一处专门供应纪国屋的调配式菜田。那菜田想必很大,四周用铁丝网围着,就是《大逃亡》电影中那样的铁丝网,纵使有架着机关枪的岗楼也无足为奇。那里面有人对莴苣和芹菜施以某种动作,肯定。而且是远远超出我们想像的非蔬菜式训练。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买菜买肉买鱼买豆腐买咸菜。买完回来。
五反田没来电话。
翌日早晨,在“丹琴”炸饼店用过早点,去图书馆翻看半个月来的报纸。这自然是为了确认咪咪案件的侦破有何突破。我仔细翻阅了朝日、每日和读卖3份大报,均只字未提她的死。连篇累牍尽是什么竞选结果,什么雷夫契克谈话,什么初中学生不良行为等等。还报道说“沙滩男孩”由于有音乐剽窃嫌疑,原定在白宫举行的音乐会受到抵制。荒唐!假如“沙滩男孩”因此被逐出白宫,那么米克·贾格尔即使3次被投进火炉也毫不足惜。总之,未能从报纸上发现有关一女子在赤坂某宾馆被人勒死的报道。
随后,我又把过期周刊统统翻看一遍。只有1份有1页关于咪咪惨死的报道,标题是《赤坂Q宾馆·美女全luǒ勒杀案》,哗众取宠的标题!上面没有照片,代之以一幅大约某专门画家根据尸体画的肖像。恐怕是因为杂志不能登载尸体照吧。细细端详,还真有点像咪咪。不过这也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咪咪,倘若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目睹这肖像,多半看不出所以然来。确实,脸的细部画得很像,然而关键之处却相差甚远——没有传达出她表情的主要特点。这是死的咪咪,活着的咪咪却是热情洋溢、生机勃勃的。她始终怀有希望,始终抱有幻想,始终动脑思索。她曾是个温情而熟练的官能扫雪工。所以我们才做成了幻想jiāo易。所以那天早上她才说出了“正是”。然而画上的咪咪却比她本人寒伧得多,猥琐得多。我摇摇头,闭起眼睛,缓缓叹了口气。面对这幅肖像,我再次真切地感到咪咪确已死了。在某种意义上,比看尸体照片还要更真实、更深刻地感受到她的死,或她不在的缺憾。她完全地、彻底地死了,再也不能返回人世。她的生已被吸入黑dòngdòng的虚无之中。想到这点,我心里便生出一种近乎凝固而gān涩的悲哀。
报道本身也同肖像画一样猥琐不堪——赤坂一流宾馆Q里,发现一位大约不超过25岁的年轻女子被人用长统袜勒死。女子全luǒ,随身没有任何足以证明其身份之物。在服务台使用的是假名等等。内容同我从警察口中听来的相差无多。我所不知道的只在文章最后写了一点:警方认为此案同色情组织,即以一流宾馆为活动场所的高级应召女郎俱乐部等组织有关,并已就此开始调查。看罢,我把过期杂志放回刊物架,坐在大厅椅子上前思后索。
警方为什么单单对色情组织进行调查呢?莫非掌握了确凿证据?但我不能够给警察署打电话,叫出渔夫或文学,询问后来进展如何。我走出图书馆,在附近简单吃了午饭,沿街游游逛逛。本以为游逛时间里会突然计上心来,结果纯属徒劳。chūn日的空气淡漠而滞重,使得皮肤阵阵发痒。到底应怎样分析呢?思路一片混乱。我走到明治神宫,在草坪上仰望天空,开始思考色情组织。国际特快专递!在东京预订,在火奴鲁鲁同女郎困觉。自成一统,简便易行,老谋深算,无懈可击,且堂堂正正。无论何等污七八糟的名堂,只要越过某一临界点,便很难以单纯善恶的尺度加以衡量。因为其中已经产生特有的、独立的幻想。一旦产生幻想,势必作为纯粹的商品开始发挥作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要从所有的空隙中发掘出商品来。幻想,此乃关键所在。卖chūn也罢、卖身也罢、阶层差别也罢、个人攻击也罢、变态性欲也罢、什么也罢,只要附以漂亮的包装,贴上漂亮的标签,便是堂而皇之的商品。再过不久,说不定可以通过商品目录在西武百货店订购应召女郎。Youcanrelyonme.
呆呆仰望chūn日天空的时间里,不由腾起想同女孩儿困觉的欲望,可能的话,最好同札幌的由美吉。嗯,这并非绝对不可能。我想像自己把一只脚插进她公寓房间门缝——就像那个神情抑郁的刑警——使之不得关门的情景,并且对她说:“你必须同我困觉,这是你应该做的。”接下去恐怕就会如愿以偿。我轻轻地、像解开礼品绸带似的脱去她的衣服。解开外衣,摘去眼镜,脱掉毛衣。脱光后,却成了咪咪。“正好,”咪咪说,“我的身子很动人吧?”
我刚要回答,不料天已大亮。而且身旁躺着喜喜,五反田的手指在喜喜的背部优雅地往来移动。这时雪开门进来,撞见我同喜喜相抱而卧的场景。那不是五反田,而是我,手指是五反田的,但同喜喜做爱的是我。“想不到,”雪说,“简直想不到。”
“不是那样的。”我说。
“你这是怎么了?”喜喜重复道。
白日梦。
粗俗、混乱、无聊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