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往常一样横穿过庭院,向古宅的玄关走去。她知道摄像头正在追踪着自己,所以青豆就像时装模特一样挺直腰板,昂首挺胸沿着院中小径径直走过去。青豆今天是一副休闲的装束,上身是藏青色的防风夹克和灰色的游艇防寒衣,下身是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篮球鞋。肩上背着肩带挎包。今天挎包里没装冰镐,不需要的时候,冰镐都是静静地躺在大衣橱的抽屉里。
玄关的前面安放着几张柚木做的花园椅,一个身形庞大的男子紧巴巴地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身材并不是很高,但可以看得出上半身惊人地发达。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头发剃成了光头党,鼻子下面蓄着一撮jīng心修整过的胡子。肩膀很宽的灰色西装下面是雪白的衬衣,打着一条深灰色的真丝领带。一双黑亮的马臀皮皮鞋一尘不染。两只耳朵上带着银色的耳环。看上去既不像区公所出纳科的职员,又不像推销汽车保险的推销员。一眼看上去就像一个专职的看家护院的打手,实际上那正是他的专门职业。有时候还身兼司机。他是一个拥有高段位的空手道高手,如果有必要还能娴熟地使用武器。露出锋利的牙齿,可以比任何人都凶bào。但是平时的他沉稳而冷静,甚至还很知性。如果目不转睛地看进他的眼里——当然,如果他允许你那么做的话——你还能看到一丝温柔的目光。
在私生活方面,爱好摆弄各种机械和收集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前卫摇滚唱片。和他的男朋友—一个做美容师的帅气的小伙子两个人也生活在麻布的一角。名字叫 TAMARU,不知道那是姓还是名,也不知道该写成什么汉字。但是人们都称呼他 TAMARU 先生。
TAMARU 在椅子上坐着不动,看到青豆点了点头。
“你好!”青豆说。然后坐在了男子对面的座位上。
“涩谷的酒店里好像死了一个男的。
”男子说,一边检查着他那双黑皮鞋闪闪发亮的情形。
“没听说。”青豆说。
“因为也不是什么值得登报的事件吧!好像是心脏病发作。才四十出头,真可怜!”
“得注意心脏。”
TAMARU 点点头。
“生活习惯很重要,生活没规律、jīng神紧张、睡眠不足,这些东西会杀人。”
“但是有些东西迟早会杀人的。”
“从道理上讲是那样。”
“有没有尸体解剖?”青豆问道。
TAMARU 弯下身子,拂去了鞋面上似有似无的一丝灰尘。
“警察也挺忙,预算也有限。哪有
功夫一一去解剖那些不见外伤的整洁尸体啊。就算死者家属也不希望安安静静死去的人被毫无意义地切来切去吧。”
“尤其是从被抛下的妻子的角度来说。”
TAMARU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他的棉手套般厚实的右手伸向她,青豆握住了那只手,那是一种很结实的握手。
“累了吧?该稍微休息休息。”他说。
“阿文还好吗?”她问道。
“你说它啊,很好啊。”TAMARU 回答道。阿文是这座宅子里养的一条雌性的德国牧羊犬。
性情好,很聪明。不过有几个怪怪的习惯。
“那只狗还吃菠菜?”青豆问道。
“吃很多,近来菠菜一直很贵,我们都有点儿撑不住了。怎么说它吃得太多了。”
“真没见过喜欢吃菠菜的德国牧羊犬。”
“那家伙不认为自己是条狗。”
“那它认为自己是什么?”
“好像它认为自己是一个超越了那种分类的特别的存在。”
“超狗?”
“或许吧。”
“所以就喜欢菠菜?”
“和那个没关系,菠菜只是喜欢而已,从小时候就那样。”
“不过,或许因此就有了危险的思想。”
“或许有那种可能性。 TAMARU 说。
” 然后看了看手表,
“今天约的时间应该是一点半吧?”
青豆点点头。“是的,还有一点时间。”
TAMARU 慢慢地站起身来,“在这里稍等一下,或许可以提前一会儿。”然后身影就消失在了玄关里面。
青豆一边凝望着那些风姿卓越的柳树一边在那里等候。没有风,柳枝静静地垂向地面,就像一个陷入无边思绪的人。
过了片刻,TAMARU 回来了。“到后面去吧!说是今天想让你到花房去。”
两个人绕过庭院,穿过柳树身旁,向花房走去。花房在堂屋的后面,周围没有树木,阳光可以毫无遮掩地照在上面。为了不让里面的蝴蝶飞到外面来,TAMARU 小心翼翼地把玻璃门拉开一条缝,先让青豆进去,然后自己也闪身进去,间不容发地把门关上了。那不是身形庞大的人所擅长的动作,但是他的动作深得要领,非常简洁。只不过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得意洋洋之色。
巨大的玻璃花房里面chūn意盎然,各种各样的鲜花在美丽地绽放,摆放的植物大半都是极其平常的品种,花架上的花盆里栽种的都是一些平常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像唐菖蒲啦,秋牡丹啦,雏jú啦等等。还有一些在青豆看来只能算做杂草的东西也混杂其中。价格昂贵的兰草、珍稀品种的蔷薇、波利尼西亚的原色花等等颇有身价的花草一棵也看不到。虽然青豆对于植物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她还是比较喜欢这个花房里的那种毫不矫揉做作的风格。
虽然花草不出奇,但这个花房里生息着无数的蝴蝶。在这个宽敞的玻璃房间里,比起培育那些奇花异草,女主人好像更关心培育珍稀品种的蝴蝶。花房里的那些花也主要是一些花蜜丰富的品种,那些花蜜都是蝴蝶所喜欢的。听说在温室里培育蝴蝶需要非同寻常的心思、知识和辛劳,但那些细致的心思都花在了什么地方,青豆是一无所知。
除了盛夏,女主人时常把青豆邀请到花房里来,在那里两个人单独说话。如果是在玻璃花房里面,就不用担心话被别人听了去。她们之间的谈话并不是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大声讲的那一类。另外,身边被鲜花和蝴蝶所包围的话,神经也可以得到放松。看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这一点。花房里面对于青豆来说有几分太暖和了,但也不是难以忍受的程度。
女主人是一位七十开外的小个子妇人。美丽的白发剪得短短的。穿着长袖粗布工作服、奶油色棉长裤,弄脏的网球鞋。戴着白色工作手套,用大金属花洒为一盆盆的盆栽浇水。她身上穿的衣服,看来都大了一号,虽然如此,穿在身上还是很舒服的样子。青豆每次看到她的身影,对那毫不做作的自然气质,都不禁油然生起类似敬意的感觉。
战前嫁入贵族之家,身为有名财阀的女儿,却完全没有给人虚假做作或娇弱的印象。战后不久丈夫去世后,参与亲族所拥有的小投资公司的经营,在股票运用上表现出卓越才能。
那是任何人都承认的,也可以说是天生的资质。投资公司在她主持下急速发展,存下的个人资产也大为膨胀。她以这为本钱,购入好几笔其他旧贵族和旧皇族拥有的都内jīng华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