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嘉靖帝下令,称生父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其生母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为此,礼部尚书汪俊求去,嘉靖帝不让他平白“致仕”,切责后罢其官职。
由南京而来的张璁、桂萼二人行至半途,见到诏书后,又起新点子,认为诏书内有“本生”的字眼是礼部官员yīn谋,佯为亲尊,实则疏远,应该直接称嘉靖帝生父为“皇考”,前面不宜带“本生”二字的帽子。
嘉靖帝认为他们说得很对,按章修改,去掉“本生”二字。
廷中众臣闻言,深恶桂、张两人小人多事,纷纷扬言说二人入北京后要杀掉他们。
这两个书生闻言,入北京后就装病,不敢出门,怕被群臣当众殴打。
吏部尚书乔宇、杨慎(大学士杨廷和之子)等人纷纷上言,劝嘉靖帝罢免张璁、桂萼二人以平息“邪说”,结果,皇帝反其道而行之,任张、桂二人为翰林学士,切责乔宇、杨慎等人。
张璁、桂萼二人得到新官职后,益加肆无忌惮,忙不迭上疏言“大礼”,有十三条之多,均为嘉靖帝采纳,并命礼部官员施行。
激于义愤,杨慎在下朝后对群臣讲:“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大家纷纷响应,几百人一齐跪在左顺门,还有不少人边大哭边高叫“高皇帝”、“孝宗皇帝”,声达内殿。
从早上直到中午,嘉靖帝几次传谕退出,众人却一直跪伏不起。
这一来,嘉靖帝bào怒,命司礼监宦官把哭宫的所有大臣名字全部记上,然后命锦衣卫按名逮人,第一天就把一百四十三人下狱,其余八十六人待罪。拷讯之后,下令杖罚五品以下官员,编修王相等十七个人被活活打死,并把修撰杨慎、吏部侍郎何孟chūn、学士丰熙等人谪贬远荒之地。
十月,嘉靖帝下诏改称明孝宗为“皇伯考”,布诏天下,还准备把他生父兴献帝的灵寝迁入北京,有官员劝说“帝魄不可轻动”,这才没有搬动死人入京。
可叹的是,杨慎当时三十出头正当年,此人浊世翩翩佳公子,是正德六年状元郎,中举时年仅二十四岁。由于带领群臣哭宫,他被杖打后,又由嘉靖帝下旨贬往云南永昌卫。偏偏倒霉的是,杨公子赶上这位嘉靖皇帝寿数长,在位四十多年,瘴山雾水凄凉地,三十六年弃置身。杨爷这一流就是几十年光景,嘉靖三十八年死于贬所。这位十一岁即能诗的大才子,一生创作诗歌二千多首,并著有诗歌评论名著《升庵诗话》。古稀之年,本来回家探亲想在四川老家多呆些时日,杨爷竟被“劳改局”官员派人qiáng押回云南,凄怆之余,他作《六月十四日病中感怀诗》:“七十余生已白头,明明律例许归休。归休已作巴江叟,重到翻为滇海囚。”郁闷不已,病死异乡。
嘉靖四年(1525年),嘉靖帝在皇宫内为其生父“兴献帝”立“世庙”,迎其神位于观德殿。此时,群臣因高压反对意见日稀,纷纷表贺,并献《世庙乐章》。又过了三年,《明伦大典》撰成。
始作俑者张璁被封为谨身殿大学士,由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平时奋斗几十年才能当上首辅,由于他首议“大礼”,六七年功夫就蹿至权力的顶端。
“大礼议”之争,如果书生气地讲,实则是当时居主导地位的程朱理学正统派与王阳明“新学”之间的较量。
以杨廷和、杨慎父子所代表的旧臣集团以程朱道学为宗,qiáng调“义理”,而王阳明学派主张“天理”,应向“人心”和“人情”倾斜,把“理”拉向“气”。但从当时实际来讲,旧臣一派虽然理论僵化并有不近人情之处,但多正人君子,非为谋己谋身;张璁一派虽近“情”,但多是见利忘义贪图官爵的小人(王阳明当时还活着,张璁一派的席书、方献夫等人均是他的学生辈,但王先生深知官场险恶,并未对“大礼议”明确表态)。
就事论事,张璁在“大礼议”问题上起了一个坏头。但这个人日后表现多有善举,刚明果敢,廉洁自律,罢休天下各地镇守的宦官,重新清理贵族豪qiáng隐匿的土地,拒腐反贪,gān过不少好事。所以说,历史上的个人,极难以“好”“坏”加以绝对性区分。
而且,张璁当时举人出身,总让人误觉得他是青年才俊,其实老哥们时年已经快五十岁了,是个七考不中的倒霉蛋。日暮途穷,潦倒的中年知识分子投机取巧,也在情理之中。而那位与他臭味相投一同钻营的桂萼,也是官场蹭蹬多年不受人待见的中年人,怨恨之火中烧,很想搏一把以出人头地。有一点要说明的是,张璁为人善钻营,日后又觉自己名字中的“璁”与皇帝名字“厚熜”犯讳,主动要求改名。嘉靖皇帝大喜,钦赐其名为“孚敬”,字茂恭,所以,读明朝史有时看到张孚敬,其实那个人就是张璁。
jiāo待了“大礼议”,就该讲严嵩了。
“青词”圣手——严嵩的政治际遇
严嵩,字惟中,号介溪(又号勉庵),1480年(成化十六年)生人。此人家境平平,正是江西乡间好学的风气,才使得这个平民出身的苦孩子“学而优则仕”,一步一步走向权力中心。
纵观严嵩的发迹,其实他属于“为霞尚满天”类型,六十岁后才飞huáng腾达。
弘治十八年(1505年),严嵩中进士举,得入翰林院,时年二十六。小严当时考试还名列前茅,二甲第二名,也就是说是乙丑科那一批进士中的第五名,成绩优异,一丁点儿不掺水。
正当他作为朝廷青年官员后备梯队准备大gān一场时,正德三年(1508年),其祖父去世。转年,其母亲又因病去世。古人以孝道为先,严嵩从当时的礼制和道义上必须回家守丧三年。所以,小严许多晋升机会就凭白错过了。
福兮祸兮,明武宗正德年间的政治,笔者在前一章已经讲过,前五年有刘瑾大公公gān政,后十年江彬乱政,朝廷人正人直士几被排除殆尽。严嵩正好没赶上趟浑水,实际上避免了正德一朝的政治斗争,也免遭政治迫害。
所以,严嵩借守丧之机,在老家钤山读书,一隐就是八九年,整日埋头写诗著述,颇著清誉。彼时的严嵩,可以说是极富政治智慧。特别是刘瑾在朝期间,如果他迁延不去,只有两种结果,其一是抗衡被杀,其二是同流合污,哪一种结果都是一个“惨”字。而且,刘瑾陕西人,其心腹吏部尚书兼大学士焦芳河南人,极其排挤江西人(焦芳曾因才疏学浅遭受江西籍大臣彭华的讥讽,恨和尚憎及袈裟,所以极恨江西人),所以,身为江西人的严嵩,自然在朝左右逢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严嵩在老家诗酒自娱,并非真隐,一直敏锐地保持政治嗅觉,与朝野名流李梦阳、王守仁等人往来密切,诗文唱和。古代为官为吏都要有真本事,科举取士,决定了一个人想在官场混,必须是经过十年(或数十年)寒窗苦读,头悬梁,针扎腿,个个都是满腹经纶,才能进入这个圈子。没有真才实料,只凭捶腿揉腰送东西,还真不能弄来乌纱帽戴,更不能与名流递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