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亭替他解忧:“大哥,我过去是个要饭的,你这一行我见过。当初咱还差点成了同行——就是因为我年岁小,跟不上趟,人家没要我。大哥,咱这么说,各行都有自己的规矩,你就捅我两刀jiāo差吧。兄弟不怪你,你这也是买卖。”
土匪有点急:“嘿,有点儿意思!头一回见。”
王掌柜的内弟老三沉不住气了,从门外冲进来:“他妈的,老子这就撕了票,让你他妈的充硬汉!”说着就要去夺刀。
那土匪头子把眼一横:“老三,杀人撕票可不是这个价。要杀,我放了他,你自己再去杀。”
老三嘟嘟嚷嚷地退到一边。
土匪说:“兄弟,就这么着吧!我看你是条汉子,不忍下手,想jiāo你这个朋友。听我的,把价钱抬上去!”
寿亭说:“大哥,这价钱是我让掌柜的落下来的,全周村城都知道,我要是再抬上去,还有人信得过我陈六子吗?大哥,人活一口气,佛求一炷香。关二爷就站在这里——当初曹操上马金,下马银,美女十二人,他老人家都不动心。我陈六子宁可让掌柜的来收尸,也不能坏了人家的买卖。”
土匪急了:“好呀,小子!你算是让我开眼了!来,先给他上炷香!”
他的手下早把香点着了,那炷香有烟囱那么粗,香头燃着,熠熠放光。那家伙用嘴一chuī,呼呼地冒火。他双手拤着走向寿亭。
土匪向上一扬手:“把他的衣裳扒了,我看看这一炷香下去,你还说什么!”
寿亭的衣裳被扒下来,绳子也松开了。
寿亭赤着上身,说:“好吧,大哥,我答应你,把价钱抬上去,也不再用德国料子。关二爷当初降曹,土山约三事,也是被bī无奈。你把那香递给我,让我对着关二爷讲讲,不是我陈六子不肯受苦,是怕家里惦记着,我想早回去。”
土匪高兴了:“这就对了嘛,什么叫识相?这就是识相,好汉不吃眼前亏。”说着,示意手下把香递给寿亭。
寿亭把香接过来,冲着香头呼呼地chuī了两口气,香火更旺。他倚定关二爷的脚台,微微一笑,回手把香摁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咝——”一股huáng烟升起。然后保持姿势,转身面向关二爷:“关二爷,我算条汉子吗?你老人家说句话!”随之,他又回过身来,土匪开始后退。他和颜悦色地问:“行了吗,大哥?”
土匪傻了,那几个拿火把的不敢再看,把脸转了过去,有的把眼都闭上了。
寿亭向前一步问:“大哥,你要是觉得不过瘾,我再来一下?”说着把香拿开,有些香头还粘在胸口的肉上,细烟缕缕。他正要挪地方,土匪头子急上前,双手夺下:“兄弟,好样的!快快,快拿香油,你他娘的快呀!”
老三见事不好,撒腿跑了。
【7】
寿亭躺在炕上,采芹坐在旁边,心疼地掉泪。寿亭攥着她的手,冲她苦笑:“过去要饭,三天两头让狗咬着,比这疼得多。那时候,狗咬着还没人管,看这,还有人心疼。”
采芹的泪落在那双握着的手上:“疼煞我了,这王家咋这么坏?”
寿亭笑着:“妹子,这人生下来就是受苦,我这还算命好的,遇见咱爹咱妈,还遇见你。唉,这不比那天冻煞qiáng?”
采芹把头伏在寿亭的脸上,泪如雨下,嘤嘤有声,身体抽搐着……
※※※
早上,织染街西头,两头毛色放光的骡子飞驰而来,两个人骑在骡子上,旁若无人,风掀衣襟,能看见腰里的盒子pào。
骡子停在了通和染坊门口,街上的人都驻足观看,小声议论。
二人下了骡子,从骡子上拿下一个油罐子和一根带蹄子的猪腿,抬头看看招牌,推门而入。
周掌柜和太太都在,一见这二人,知道来了土匪,面有惊色。其中没拿东西的那一个对周掌柜一抱拳:“周掌柜吧?”
周掌柜忙还礼:“是是是!”
土匪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我是常山柳子帮的王志武,昨天得罪了陈六哥,我大哥打发我来赔个不是。”
周掌柜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太太赶紧倒茶,让着那人坐下。
王志武坐下之后说:“六哥这样的人,我们没见过。我们回到客栈之后,就打听这陈六子是个什么人。客栈里的人都熟悉六哥,说当年一个老头子给了六哥半块饼,六哥至今不忘,现在六哥发了财,供了十年的白面。我大哥听得都掉了泪,大骂自己绑错了人。他佩服六哥的人性,又不好意思来,就让俺兄弟来了。这罐子是獾油,一个肘子。周掌柜,你进去问六哥一声,只要六哥一句话,我们就把老三宰了,给六哥出气。”
周掌柜慌了:“不用问,不用问,香是你六哥自己摁的,不碍老三的事。二位英雄,咱是买卖人,图个安生。我求二位了。”说着就下跪,土匪赶紧搀住。
“那好,就按你的意思办,放了老三这个下三滥。我大哥回常山了,他说了,等六哥好了,他在周村最大馆子摆席,要和六哥喝几碗,jiāo下这个朋友。好,告辞。”说罢,抱拳而去。
周掌柜赶紧送出来,二人再抱拳,土匪扬长而去。
站在街对面的人目送着……
【8】
掌灯时分,街上的人少了,王掌柜先探头看看街上有没有人,然后迈脚出门,手里提着礼物。
寿亭躺在chuáng上,刚吃完饭,采芹正给他擦嘴。
周掌柜进来了,采芹忙躲开。周掌柜小声问:“寿亭,老王来看你,见不?”
“见。”他挣扎着想起来。采芹忙按住:“他绑了咱,他还有理了?”
柱子在一旁怒目而视,双拳紧握,咬牙切齿,腮后槽牙肌肉绷动。
王掌柜提着点心盒子进来,一见寿亭就扑来:“寿亭哪——大侄子!都是那个吃喝嫖赌的东西gān的。大侄子,你让老叔怎么说。”王掌柜顿足捶胸。
寿亭伸手拉他坐下:“叔,您坐,三舅是为你着急,这不是什么大事,您老就放心吧。这街坊邻居地住着,又是同行,有点争执不算什么。”
王掌柜拉着寿亭的手,热泪盈眶:“大侄子,叔老了,你兄弟还小,我进了局子,这一家子就托付给你了。”说着要下跪,周掌柜提住他。
寿亭说:“叔,您老这是什么话!这好好的,怎么出来局子了?没事。我是和柳子帮开个玩笑。没事,叔,我说没事就没事。你让三舅回来吧,这事过去了。香是我自己摁的,怨不着三舅。”
王掌柜说:“大侄子,这染坊我是不gān了,你好了,就盘过来吧。”
寿亭收敛笑容,正色道:“叔,你这是成心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借着这点儿事,抢人家的买卖。你还让我在周村城里做人不?”王掌柜相当意外,用另一种眼光看着寿亭。
寿亭接着说:“叔,以后呀,该怎么gān还怎么gān,就当没这事。我这回见了土匪,也算长了见识。咱们门挨着门,远亲不如近邻呢。你放心,叔,不仅gān,以后我还得帮着你gān。回头你打发两个伙计来,我教他这里头的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