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122)

2019-03-10  作者|标签:陈杰

  高个儿女人插进来说:“报上说,这虞美人花布只能给孩子当尿布,不能做衣裳。”

  胖女人:“这虞美人的布我买过,是不结实,只能穿一年。可是也不能说只能当尿布呀!”

  高个儿女人:“每人只能买一丈。大嫂,你家来了几个人?”

  胖女人:“都不信这报上说的,就来了我自己。这我闺女还不让来呢!”

  瘦女人:“报上说连卖一百天,每天卖二百匹。只要今天咱能买着,明天再来,多叫人来。”

  宏巨布店对面的茶馆里,寿亭喝着茶吃烧饼,右手拿着咸jī蛋。茶坊老头过来添水:“先生,你要是买布,坐在这里没有用,你得去排队。”

  寿亭说:“没事儿,我认识里头的人。”

  茶坊说:“认识人也不行。这布铺一直在我这里打水。昨天晚上我去找他们,想提前弄点布。”

  寿亭立刻转过头来看着老茶坊:“弄着了吗?”

  茶坊摇摇头:“他们不敢卖,说要是让掌柜的知道了,就给砸断腿!”

  寿亭笑了:“噢,他这个掌柜的还挺厉害。你听说过他这个掌柜的吗?”

  茶坊说:“可是听说过。我听说这个人叫陈六子,是白手起家,原来是个要饭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把小买卖gān成了大买卖,现在自己开了染厂。”

  寿亭说:“老哥,你知道这布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茶坊迟疑了一下:“说是布太绡,不能做衣裳,所以人家就当尿布卖。”

  寿亭哈哈大笑。

  布铺的门开了,人群一片混乱。

  吕登标拿着告示板出来,立在门前。小伙计递过一个凳子,登标站了上去,大声讲演:“各位大嫂大姐,大家不要挤,今天头一天卖,不限二百匹。”下面一阵欢呼。“掌柜的说了,卖到掌灯就停下。咱现在就定个点,chūn天,天黑得晚,可是我们也得吃饭,卖到晚上八点吧!我们已经把布裁好了,一丈一块。大家每人准备二分钱。咱先说好了,这布不能做衣裳!这布太绡,如果是大闺女小媳妇做成衣裳穿上了,人家就能看见里头你那套营生。”

  下面一片大笑。

  登标接着喊:“看见不要紧,就怕一不小心撕了裤裆,跑了光,麻烦就大了。”下面的人笑得更厉害。“咱先说好了,这布买回去只能给孩子当尿布,千万不能做衣裳!如果因为做衣裳惹出事端来,本店概不负责。”

  “别说了,快卖吧!”

  “都看了报了,都知道。你快下手卖吧!”

  吕登标又喊:“各位,咱这里不仅卖,还送。我家掌柜的原是要饭的出身,他说了,天下要饭的全是他同行。我们每天送一百个叫花子。只要是叫花子,就不用花钱买,但是也得排队,从那边的窗户领。今天怎么没有叫花子呢?”

  下面的一个女子对另一个说:“嫂子,这要是满街的叫花子都披上这花布,咱可怎么穿呀!”

  另一个说:“要是那样,咱就不能买,就是买回去,也只能当被里。”

  中年女甲说:“当被里也合适!二分钱一丈布,这就是白送!他这是为什么呢?”

  布开始卖了,门口一片混乱,金彪带着四个大汉维持秩序。女人们买完了布出来,都兴冲冲的,多数人是把刚买到的布藏在身上,再排到队伍后面,继续买。

  寿亭坐在茶坊里哈哈大笑。

  白志生手里拿着一根极细的文明棍进来了,还有一个喽啰在后头跟着。茶坊赶紧招呼:“白爷,上坐,我这就给你沏茶。”

  寿亭连头都不回,就当没听见茶坊的话。白志生一看寿亭,忙转到正面来作揖:“陈掌柜的。”

  寿亭淡笑一下:“是白先生。坐。”

  白志生小心地在寿亭对面坐下,涎着脸说:“陈掌柜的,你的手真大!那都是好布,就这么个卖法儿,志生从来没见过!你这是想gān什么呀?”

  寿亭冷冷一笑:“玩儿!我这人好看热闹,这不挺好嘛!你孩子缺尿布吗?白先生,如果不嫌,你就到厂里来拿,我有八千件。我从这卖到年底。”

  茶坊过来了:“我早就看着你不像买布的。掌柜的,你卖给我一丈吧。茶钱我不要了。”

  寿亭笑着说:“老哥,茶钱照给,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丈来!两丈不够,五丈!”

  茶坊作揖,白志生嫌他过来添乱,一挥手:“去去去!”

  寿亭转脸,表情温和地说:“白先生,对人不能这样,不能因为他是个茶坊,你就小看他。我当初还不如他呢!”白志生点头哈腰。寿亭接着说:“白先生,你多次想请我吃饭,我都回了,今天借着这个空,我得说你两句。这世道乱,gān你这一行的人就多。可是,不管gān哪一行,都能gān出个子丑寅卯来。咱就说你这一行,往好处gān,你就是为民除害的侠客;往坏处gān,就是地痞恶霸!天津运河帮和你是同行。可是人家,不管是说相声的,还是说大鼓书的,甚至拉车打草绳的,谁要是饿得实在撑不住了,找上门去,宁五爷保证帮忙。在天津,那是一呼百应。日本人厉害吧?那日本làng人在街上调戏中国女人,警察都不敢管,大白天,就让宁五爷的手下,把那日本làng人一刀砍死了!砍死还不算,还把头给割下来。日本人在天津有驻兵权,也驻着兵,那又怎么样?也是拿他没法儿。前几天我和赵东初去天津,和宁五爷一块儿吃饭,宁五爷多次问到你,东初没少替你说好话。我说,白先生,要是东初那嘴稍微一歪歪,我觉得你就不能在这里坐着了。”

  白志生脸蜡huáng,站起来给寿亭躬身作揖:“全靠陈掌柜的美言,全靠陈掌柜的美言!”

  寿亭说:“我不认识宁五爷,你得谢赵老三!”

  白志生忙说:“是是是是!多靠陈掌柜的点拨,志生明白了,要和宁五爷学。”

  寿亭说:“我知道你后头有警察,可警察不是你姐夫,是你花钱买通的。警察认的是钱,白先生,是你的钱多,还是gān买卖的钱多?”寿亭端起茶来喝一口,白志生赶紧给倒上。寿亭接着说:“白先生,咱俩也算认识了,我这是为着你好,才说你两句儿。快喝茶吧。”

  白志生端过茶,轻轻沾了一小口,想走。

  寿亭笑笑:“白先生,你会写字吗?”

  白志生忙起身:“会,写什么?”

  寿亭对茶坊说:“老哥,你找块板子来,写上,只要买布,免费喝水。我一个月给你两块大洋,你就供着买布的人喝水吧!咱不仅布卖得便宜,还外带管喝水。白先生,有点意思吧?”

  白志生更不解了:“陈掌柜的,你这是要gān什么?”

  寿亭坐着没动:“给,这个月的钱我先支上。把炉子全捅开,使劲烧!白先生,你问这是gān什么?我这是玩儿个心惊肉跳。这才刚开始,热闹还在后头呢!”他把两个大洋放到桌子上,白志生盯着看。寿亭笑笑:“白先生,没有钱,给我说。开个茶坊不容易。劫皇上,日娘娘,那是好样的,我佩服!别总盯着gān小买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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