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亭点上烟,指示道:“先捡着和咱染厂沾点儿边的念,随后再念那些用不大着的。至于那些娶媳发丧,还有那些獾生了个狗之类的狗屁新闻,今天就省了吧!”
明祖和贾小姐正在亲昵,有人敲门,明祖站起,整顿一下,喊道:“进来!”
李先生又拿着布样进来:“东家,挺好,这回烘gān稍微慢了一点,真是更鲜亮。”
明祖拿着布看,稍顿,他问:“李先生,他那方子和咱们有什么不一样?”
李先生想了想:“区别相当大,根本就不是一路。咱是纯色为主,加色辅助。陈六子这方子全是中间色,多色调配,找不出哪一个为主来。我在另一个小槽里试了一下,稍微有点出入都不行。另外就是他添了点助色剂。我觉得,这是他和咱最不一样的地方。一般染蓝,一加助色剂就偏黑。他这个不添助色剂,那颜色就在上头浮着。董事长,这方子可不能外传,咱有了这方子,全山东谁也不怕。包括济南三元染厂,别看他厂大。”
明祖点点头:“嗯。这方子就你拿着,别人连看也不让他看。你去吧,再染一遍,要是没有问题,开大机器染。从今天开始,你和新来的王长更到小伙房吃饭。工钱吗,你肯定长,那小子的工钱再另说,咱先看看他那本事。但有一条,你帮着我留住这小子。我看他抽烟,打发人给他买一条子pào台。跟着陈六子有什么出息,给那么点钱,整天吃咸鱼。那咸鱼比咸菜都便宜。”
李先生一听长工钱有自己,早已是点头哈腰,又听能到小伙房吃饭,更是受宠若惊:“要是再试一遍没事,我看咱今天夜里也别停下,连轴转。”
明祖点点头认同:“可以,记着那方子,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就是你也不能带出元亨染厂。”
李先生表决心,然后出去了。
明祖又来到沙发边:“思雅,这回你可办了大事了。咱这布要是和大华染得一样,用不了几天,陈六子就得卷铺盖走人。”
贾小姐越发有理:“我说吧,掌柜的再能,也得听东家的。”
明祖叹口气:“唉!这不读书不行呀,不认字,陈六子就吃了这个亏。《老子》上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可惜他不懂。从此,大华将风光不再。哈哈,多亏你呀,宝贝!”说着把思雅揽入怀中。
贾小姐挣开:“别试了,快开大机器染吧。”
明祖想了想:“再试一次,真的没问题了再开大机器。哼,我十五天之内就能将陈六子bī得无路可走。”
【7】
天晚了,寿亭下楼正要回家,刚从窗台上拿过锁,王长更来了:“掌柜的。”
寿亭有些惊异:“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四台机器全开了,今天夜里也不歇着,一次投染了二百匹。掌柜的,人家那么多机器,咱什么时候能撵上人家呀!”
寿亭笑笑:“很快,很快就撵上他。我说,你还得回去,起码再待三天。”寿亭仰脸向天,算计着,“白天黑夜不停地gān,烘gān,再加上拉宽拉长,还有整平烫熨。”他转向王长更,“咱得帮人帮到底,送人送到家。他每天染多少匹你给我记下来,天天回来报信儿。再待上三天,要不他们记不住。”
长更愣愣地答应着:“掌柜的,三天以后呢?”
寿亭说:“三天以后再说。你先回去。也可能待两天就行,现在定不下。到时候我让吕把头去告诉你。”
第七章
【1】
早上,寿亭去上班。他吃完了饭,在小饭铺门口刚点上烟,那个拉洋车的又过来了:“陈掌柜的,我拉你上工吧?”
寿亭气笑了:“你真是没完没了。还是那句话,不坐,那一毛钱的情,我就是不让你还上。”
拉洋车的也笑了:“陈掌柜的,是我娘非bī着我来。我娘说,让我天天问,只兴你不坐,不兴我不问。我娘说是你那一毛钱引来的买卖,让我常记着。”
寿亭吐出口烟,看了看街那头,转回来说:“兄弟,唉,好好地孝顺你娘。有个娘疼你,比什么都qiáng。不是我不坐你的车,我是gān买卖的,要天天看看街上的事儿,车走得太快,我看不真。明天就别来了。你要是遇个什么难事,需要个仨瓜俩枣的,就来大华染厂找我,小钱我还能出得起。”说罢拍拍车夫的肩,叹口气走了。
车夫惘然。
寿亭刚走到海边的那条马路上,一个穿布褂子的汉子凑上来问:“大哥,要土吗?真正的上等云土。”
寿亭没停下,斜着眼问:“你看我像抽大烟的吗?”
那汉子不屑地笑笑:“有钱的人都抽,装什么正经。”
前面实际上没人,寿亭抬手喊:“巡警!这里有个贩大烟的。”
那汉子闻声就跑,跑出一段后回头看,发现没人,就站住了。寿亭又冲他跑去的那个方向喊:“就是他,贩大烟的,别让他跑了。”
那人实在害怕这样公开身份,下了马路,顺着海边连走带跑,边走边回头。
寿亭笑了。
寿亭走路总是东张西望,看这看那,四处观察。他看到前面聚着一伙子人,就朝那些人走过去。
昌邦布铺门口,一班军乐队在做准备工作,间或chuī出个试号的音符。这伙人穿着带穗头的制服,头上还插着鹅毛。
这昌邦布铺门面挺花哨,门厢上还有两爿凸出来的假立柱,刷着大红漆。两边的对子显示着他的货色来源:“苏杭绸缎湘粤绣品,东洋细布天竺麻纱。”
寿亭过来拉住那指挥:“哎,兄弟,这是要gān什么?”指挥看看他,然后看看寿亭的手,意思是你那手别把我这白衣裳捏脏了,寿亭赶紧把手拿开。那指挥用白手套捋着手里那根铮亮的铜杆子,摇摇头:“是元亨染厂叫的堂会。为什么chuī这场,我还真不知道。”
“元亨染厂?”寿亭寻思着,朝前走,布铺刘掌柜的一把拉住他:“陈掌柜的早!”
寿亭回身,也笑着抱拳:“哟,刘掌柜,这是要娶二房?”
刘掌柜有三十八九岁,穿着绸褂子。他上唇有短胡子,脸上溢着油光,头顶渐谢,更显得脸大。他说:“陈掌柜的,我正想找你。”
寿亭开玩笑:“给你随份子?”
刘掌柜一甩手:“嗨,什么随份子!咱说点儿正经的,你那一套路数过时了。元亨染厂的新布出来了,颜色比你那飞虎牌还鲜亮。今天上市。”
“比我厂里的布还鲜亮,你花了眼了吧?”
刘掌柜急于进入正题:“我是没花眼,只怕你走了眼。咱说正经的,人家也给了伙计钱,每人两块,比你多一块。你也得跟着长了。”说完用手上抬。
寿亭点点头:“嗯,是得长了。不过,我那一块有准儿,元亨的那两块怕是拿不到手里。”
掌柜的嘲笑寿亭:“陈掌柜的,我看着你这一套就不顺眼。钱,人家都发给伙计们了,怎么还说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