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坐落在郊区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四周罕有人烟,却有一条非常好的道路一直通往庙前。高步诚就对司机说,这条路很好嘛!
司机说,那当然,市里专门拨款修的。
高步诚说,进香的人一定很多了?
司机说,不多,这里不通公共汽车。
高步诚问,那老百姓怎么来?
司机说,老百姓不到这个庙里烧香。这座庙,只接待大人物。
高步诚哦了一声,就不再说什么。
车到庙前,山门早已关了。高步诚这才想起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见一个小和尚从门里探出头来。接着,山门dòng开,方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迎了出来: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高步诚也连忙迎上前去施礼:有劳大师远迎!
两个人就步入禅堂。高步诚打量寺庙,发现并不像他见过的某些寺庙那么张扬,那么香烟缭绕、金碧辉煌。修缮是肯定修缮过的,却整旧如旧,简朴洁净,心中不禁肃然。待小和尚献茶毕,高步诚就对方丈说,宝剎果然是佛门清净之地,让人淡泊宁静。将来高某告老时,想在宝剎旁边结庐,以便随时聆听大师教诲,不知可否?
第42节:高高的树上(42)
方丈说,陶彭泽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宁静与否,岂在于境?其实在心。岂不闻心即是佛,佛即是心?
高步诚想,这就是我们高兴学里头的主观派了——我想高兴,所以我高兴;我想宁静,所以我宁静。我倒是想高兴、想宁静,可我静得下去,又高兴得起来吗?石敢当要出事,葫芦瓜要捣乱,皮革要惹麻烦,高不兴之流要兴风作làng,其他人要浑水摸鱼,岂是反复念叨“我高兴故我在”或者“我在故我高兴”,就能解决问题的?
于是高步诚就对方丈说,虽云幡动风动都是心动,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方丈说,请问树缘何而动?
高步诚说,风chuī树动。
方丈又问,风从何来,又缘何而动?
高步诚说,请大师明示!
方丈说,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风不起làng,空xué必来风。树动风动,无非名利驱动!兵来将挡,何如釜底抽薪?
高步诚就如醍醐灌顶,便起身道谢,又捐了一大笔功德钱,辞了方丈,回宾馆去。
回去的路上,高步诚在车里反复念诵“树动风动,无非名利驱动”,觉得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就对司机说,这个方丈,确实是世外高人,得道高僧,清高得很呀!谁知司机却说,这也是对付你们读书人罢了!我们书记市长,省里那些大官大款,还有海外华人华侨,大年初一到他庙里来烧头炷香,您知道得jiāo多少钱?
高步诚问,多少钱?
司机就说了个惊人的数字。
高步诚听了一愣。愣了半天,又觉得自己好笑,就笑了笑,不再说话。
回到宾馆,金不换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一进门,就报告说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已经把情况都弄清楚了,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不知道是先报喜还是先报忧。
高步诚这时已经有些脆弱,就问好消息是什么。
金不换说,那两个记者不揭发皮革了。
高步诚又问坏消息是什么。
金不换说,他们要揭发咱们学会。
十八
说起来,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这两个妖怪本事也大,不但找到了那两个记者,而且连他们的来龙去脉都摸得一清二楚。原来,现在媒体与媒体之间,媒体内部记者与记者之间,竞争非常激烈。要想出人头地,就得想方设法弄出个大新闻,最好是能有轰动效应,全国上下都跟着热炒的。皮革东窗事发,确实缘于一封读者来信。一个值班编辑看见了,当笑话在办公室里讲,说现在真是什么事都有,老师也抄学生的论文。新闻学有个定理,叫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老师抄学生,虽然并不相当于人咬狗,却不算奇闻也算新闻。那女记者是个有新闻头脑的人,觉得有可能抱个金娃娃,就跟踪调查,最后发现揭发人并不是皮革的学生,是那个编辑搞错了。但他们已经调查了很久,花了许多时间jīng力,就不想轻易放手,总想能再挖点东西出来。这才特地跑到高州,采访皮革,指望皮革能说点什么,比如他和揭发人之间的个人恩怨,学术界的内幕,哪怕发顿脾气也好。但皮革坚持无可奉告,他们什么材料也没捞到,非常失望。
第43节:高高的树上(43)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一听就知道有门儿,就去找那个女记者,见面就套磁,请她跳舞或者喝茶。女记者见两个帅哥来找她,也很高兴,再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先去了一个迪吧,然后又去了一个酒吧。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歌唱得好,舞跳得好,笑话说得好,讨好女人更是老手,米汤加红酒,灌得女记者脸上红彤彤,嘴角甜蜜蜜,舌头也大了,眼睛也直了,两个就开始套话。
奔波儿霸说,妞,大老远的,跑这小地方来gān什么?
女记者说,找对象。
霸波儿奔说,找对象?你还用得着找?像你这样的漂亮妞,找你的男孩子还不得排队?
女记者说,可惜本小姐看不上。
奔波儿霸就嬉皮笑脸地说,那你看我们两个怎么样?
女记者说,那不是人妖不分吗?
奔波儿霸愣住了,说,你什么意思?
女记者不回答,咯咯咯咯直笑。
霸波儿奔说,哟,瞧你乐的,笑谁呀?
女记者就指着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笑谁?笑你们两个傻——
她把后面那个字吞了回去。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我们有什么好笑的?
女记者说,你们以为你们是谁,你们以为我是谁,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你们不就是高兴学学会那俩妖jīng吗?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这回没说她男女不分,只纠正说我们不是妖jīng,是妖怪。
又说知道就好,不怕我们吃了你?
女记者说,还不定谁吃了谁呢?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我们愿意被吃,我们渴望被吃,我们巴不得被吃,我们心甘情愿给你当点心,只要你不挑肥拣瘦。
女记者一本正经地说,本报的宗旨,历来就是长短不论,欢迎来稿,稿费从优。
三个就笑成一团。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秘密可言,也不用装模作样。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两个,就趁着酒兴大讲学会的故事,主要是chuī嘘自己如何能gān,怎么搞掂这个摆平那个,讲得女记者兴奋不已,一个劲直叫哥。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其实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们讲这些事,一是炫耀自己,二是讨好对方。只要哄得女记者高兴,不但能套出话来,说不定还有别的便宜可占。又能完成任务,又有艳遇,何乐而不为?再说,你要别人说实话,自己也得亮出点真东西。当然,得卡着尺寸,不能露馅穿帮。这道理他们懂。只不过讲着讲着,就得意忘形,就把学会的内幕秘密都抖了出来。
女记者也不瞒他们两个,就告诉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他们报纸对皮革的事已经不感兴趣——这类事情太多,没什么稀罕。但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那就是:所谓高兴学,压根儿就是扯淡。所有的研究课题,都是假问题;所有的研究成果,也都是伪科学。尤其那个高兴胶囊,完全是骗人的玩意。篾片其人,更是骗子一个。高兴学整个就是一个学术泡沫,是一个大泡泡。女记者用手指头在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的脸上画着圈圈,喷着酒气说,你们两个,是泡沫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