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告诉岳母我父亲病危的事情,我不想告诉她,也没心情告诉她,我只是说带女儿上街去逛逛。
女儿还小,她只是感觉病chuáng上的人有点儿眼熟,她还不能真正地懂得“爷爷”这个称谓对她意味着什么,所以女儿不肯靠近父亲。父亲并不责怪我女儿,他坚qiáng地露出笑脸望着他的孙女。望着望着,父亲流泪了,两行泪水俨然两把明晃晃的利刀刺在我的胸膛,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活生生的煎熬,把女儿留给妹妹照看,我一个人跑出医院,跑到网吧里写了一篇文章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晚上,我把女儿送回我城里以前的家,我知道金子在家里等着我和女儿。事隔两年,我不知道她变化有多大,不确定她还是以前那个她吗?历经磨难的我,再加上父亲的病危,我对复婚的欲望一下子变得很淡很淡。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句话:“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很早的时候我只是知道这句话,现在是深刻理解了。我的思维在几天时间里突然一下子变得“老态龙钟”了,什么发财呀,复婚啊,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我的神经麻木得如一尊木雕,对“明天”毫无兴趣可言。
金子脖子下面的那道伤疤现在我看清楚了,真的还挺大,我又一次愧疚得无言以对。金子面对我的表情很生分,生分中还带着几分尴尬。是啊,是该生分了,两年的光yīn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金子对我说:“你瘦了。”
我听了这句话,内心五味陈杂。我说:“金子,我没能成为你妈妈要求的那种富人,我还是双手空空。”
金子转移话题问女儿去哪里玩了。女儿告诉她妈妈说是去医院看爷爷了。我没打算让金子知道我父亲病危之事。为什么不想告诉金子?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如今想想,当初这个念头是欠妥的,毕竟夫妻一场,金子去看看弥留之际的前公公也是合情合理的。
金子听了女儿的话后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父亲的病情告诉了她。金子听完后当即要去看我父亲,被我拦住了。我说天太晚了,明天上午去也不迟。
随后,我与金子瞎扯了几句。临走时,我对女儿说:“爸爸要走了,同爸爸再见。”女儿喊着说:“不让爸爸走,要和爸爸睡。”我看了一眼金子,见她没有反应,于是我跟女儿说:“爸爸还要去医院照顾爷爷,爸爸不能陪你睡觉。”说完,我亲了她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女儿任性的哭喊声……
我神志错乱地走到巷子口,一个人从我背后给了我一脚,我回头一看居然是老五。老五哈哈大笑说:“喊了你好几声了也不答应我,跟我摆谱呀。”我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告诉老五,我父亲住院了,今天没时间陪他多说话,改天约个日子兄弟俩再聚聚。随后我和老五互留了手机号。老五掏出一百元钱硬塞到我手中,让我买些东西给我父亲,我推脱不掉就收下了。
第二天,金子到医院来看望我父亲,父亲很开心,他竭力地用手臂撑着chuáng沿想坐起来,可是他太虚弱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后来被我按住了。
父亲睁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金子,看看金子又看看我,就这么来回看也不说话。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我做不到,最起码当场无能为力。我想金子也明白我父亲眼神中的含义,她只是不能对父亲表态,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能。所以,金子流下了眼泪。我相信那天金子的眼泪是真实的,真实得如同我的眼泪。
临走时,金子留下了一千元钱,让我买点儿营养品给老人。我没有拒绝,这是金子对我父亲的一点儿心意,我应该收下来。我送金子到医院大门口,金子让我别送了。我们相望了一下,没有说话,金子转过身的那一瞬,我突然觉得特别的熟悉,特别不舍得,但我还是没有说话,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我才回到病房。
金子走后,我父亲的堂哥堂嫂我的伯父伯母来了,他们把我拉到医院走廊里,问我父亲的病情。我还没开口说,随后跟来的母亲告诉他们说:“医生说不行了。”伯父想了一会儿说,“真不行就回家吧,总比落在外边好。”
在我们老家,有个风俗,在外面去世的人是不能进村子里的,只能埋在村口的路边。
我说:“不行,得继续治下去。”
伯父说:“大勇,你有这份孝心就很不错了,这医院太花钱了,活人总不能被死人拖穷拖垮。别人不知道你家的经济情况,大伯我还不清楚吗?”
伯母也说:“是呀,这人要是想走是留不住的,花冤枉钱不值得,再说安葬还得一大笔费用。”
伯父伯母走后,父亲开始吵着要回家,用手去拔输液针。我想当时父亲已经深知自己的病情了,他的想法和我伯父的想法一致,不想拖垮我们这个家。
拗不过父亲,我只能去办了出院手续。
办手续时,我连连问了医生好几遍父亲到底还有没有希望。医生说希望很小很小,但我不死心,我让医生开了很多药带回家,外加两个氧气袋。
就这样,我们把父亲接回家中。说句残忍的话,就是回家等死。我不相信父亲会死,也不忍心父亲死去。我每天都给父亲喂药。没有医护人员给父亲挂水,我就把青霉素化到汤中喂父亲。
由于父亲已经大小便失禁,腊月二十二的中午,我看阳光不错,就给父亲擦了一次身子。父亲的意识还有些清楚,我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来,身子gān净后的他很舒服。父亲在这种舒服感中睡去,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这一年,父亲刚刚六十岁。
多年来,父亲的死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心结,我一直坚信如果当年我有足够的钱,父亲可能不会走得那么急。这个心结已经无法化解。
父亲去世的第二天一大早,我进城去接女儿回家,女儿是我们家当时唯一的后代,不能不参加葬礼送别仪式。
我没想到金子开门看到是我时怒目圆睁。金子说:“大勇,真没看出来,你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种人,居然与社会上的痞子勾搭在一起了。”
“金子,你说什么?谁同痞子混在一起了?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不知金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诧异极了。
“装什么呀装,累不累?”金子继续数落我。
“我装什么了呀?!”我有些气愤了,本来就心情不好。
“那好,我就提醒你一下,巷子里的老五你知道吧?”
“知道。”
“你们俩没少称兄道弟吧?”
“那又怎么样?我又没gān坏事。”
“怎么样?你心里清楚!”
“好好,我心里清楚,我不同你吵,我是来接女儿回家的。”我错误地以为金子知道了我与老五在永康典当行的事,也不想多做解释。
“接什么接,接回家跟你学坏呀?”
“女儿是我的,我爱什么时候来接就什么时候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