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130)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昇

  大臣群情汹汹,赵王偃也不能独断。无奈之下,只能占卦,请老天爷来做裁判。

  那时占卦分两种,一为凿guī,二为数筴。凿guī,即钻烧guī甲,根据guī甲所出现的裂纹来推断吉凶;数筴,即用五十根蓍草jīng作为工具,根据《周易》规定的占筮方法组成卦象,再以卦象去推断吉凶。

  先用凿guī之法,兆曰:伐燕大吉。不放心,又用数筴之法验算了一遍,结果还是大吉之兆。

  赵王偃以手抚胸,感谢上苍;姚贾以手抚胸,同谢同谢。

  见天意如此,大臣们也无话可说。而老天爷的承诺,比秦国的承诺更能壮胆。赵王偃于是以庞煖为大将,尽举全国jīng锐之师,攻打燕国。其目标也是雄心万丈,不是夺取几座城池而已,他竟是要吞并燕国!

  弃合纵而伐燕,这便是赵王偃继驱逐姚贾之后,犯下的第二个致命错误。

  【3.速度之战】

  燕王得到赵国即将来犯的情报,也无可奈何,只得派使者前往游说秦王。使者途经赵国,遭到赵王偃扣留。使者道:“秦、赵为一,而天下服矣。今臣使秦,而赵系之,是秦、赵有隙。秦、赵有隙,天下必不服,而燕不受命矣。且臣之使秦,无妨赵之伐燕也。”

  使者的话,简直是在没话找话,毫无说服力。幸好赵王偃壮志满满,提前表现出了胜利者的风度,心想,刚被抓获的犯人也有权利打一通电话呢,于是释放使者。

  使者至咸阳,见秦王嬴政,道:“燕王窃闻秦并赵,燕王使使者贺千金。”

  嬴政假意惊诧道:“夫燕无道,吾使赵有之,子何贺?”

  使者答道:“臣闻全赵之时,南邻为秦,北下曲阳为燕,赵广三百里,而与秦相距五十余年矣,所以不能反胜秦者,国小而地无所取。今王使赵北并燕,燕、赵同力,必不复受于秦矣。臣窃为王患之。”

  嬴政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心中却乐开了花。不出预料,燕国使者果然求救来了。燕国寡人是要救的,至于怎么救,那可就由不得你燕国了。

  嬴政和李斯的谋划便是:当年,孙膑围魏救赵;如今,秦攻赵救燕。

  使者听闻此计,长叹道:“秦欺燕也。秦因救燕之名,行攻赵之实。赵既灭,燕何能存?吾rǔ使命,无颜归也。”乃拔剑自杀,竟不返燕。

  秦军得了理由,于是大举攻赵。桓齿与杨端和军从东郡出,王翦军从上党出,两面夹击。军情危急,赵王偃急召庞煖回师。

  当年,赵王偃即位之初,使乐乘代廉颇为将,廉颇竟视王命为无物,公然攻打乐乘,乐乘败走,廉颇也逃亡入魏。如今,庞煖自恃名将,骄纵一如廉颇,又兼大军深入燕境,燕军羸弱,不能抵抗,燕国似乎旦夕可下。灭国之功对任何一个将领而言,都是一种终极诱惑。于是,庞煖违抗王命,拒不回师,攻燕更急。他也知道身后的赵国正在经受秦军的攻击,不过他愿意赌上一把,看谁的攻击速度更快。

  庞煖这边的确是一路势如破竹,然而秦军那边的进展,却也一点都不慢。

  当庞煖攻下燕国勺梁时,王翦军攻下了赵国的阏与、轑阳。

  当庞煖攻克燕国的釐时,桓齿与杨端和军攻取了赵国河间六城。

  当庞煖攻克燕国的阳城时,桓齿军又攻取了赵的邺和安阳两城。

  如此一来,庞煖不敢再赌下去了,急忙回师南援,然而为时已晚。在秦军的顽qiáng抵抗下,庞煖收复失地的悲壮努力只能以失败告终。

  光从抽象的文字叙述上,我们可能无法具体感受到秦国的战果。只有翻开地图,我们才会意识到秦国的战果究竟有多辉煌。秦国得到了阏与、轑阳,便完全控制了邯郸西边的漳水流域;得到了河间六城,则河间各城也全部归秦所有;得到了邺和安阳,则秦之兵锋距邯郸已仅百余里。经此一战,赵国的西面、南面、东面的出路都已被秦国封锁。可以说,赵国从此丧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只能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

  赵国之败,庞煖难辞其咎。一代名将,从此被废而不用。处置完庞煖,赵王偃仍义愤难平。他是有大志气的,他本打算利用秦国的力量,吞并燕国,从而qiáng盛赵国,积蓄力量,以便日后和秦国争霸天下。不想,便宜没占到,反而地削兵rǔ,蚀了老本。他不能原谅自己,他必须惩罚自己。自宫还是自刎,这是一个问题。

  秦赵之战也给当时的国际形势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赵国本是合纵的首倡者,却率先背叛合纵,攻打同盟的燕国。且不说燕国恨之入骨,即便是齐、楚两国,也不敢再相信赵国。赵国之形象一落千丈,从此为国际孤立。相比较而言,秦国的行为虽然也不地道,但比起赵国的背信弃义,反而更容易被原谅一些。

  在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赵王偃不多久便郁郁而死,其子迁即位为赵王。

  嬴政十一年,天下大事大体如上。

  第十章 再见吕不韦

  【1.来信】

  嬴政十二年,有一个人重又走入我们的视线。

  这个人就是久违了的吕不韦。

  犹记得,仅仅两年之前,吕不韦还在做着大秦的相国,权势显赫,雄视天下。只因牵涉嫪毐谋反,险些丢了性命。好在嬴政念他奉立先王之功,加上为他说情者众多,这才格外开恩,只是免去其相国职务,逐回封国河南。

  曾经不可一世、令行禁止的吕不韦,就这样被qiáng制性退休。回到封国河南之后,吕不韦的生活品质仍保持着过去的奢华水准,金钱、美色、衣食、车马,依然是应有尽有,从未短缺。然而,所有这些都并不足以慰藉吕不韦心中巨大的失落和苦闷。

  吕不韦很清楚是什么让他能够傲然于世、俯视众生,又是什么使他的八尺之躯变得高山仰止、莫敢仰视。

  答案只有一个——权力!

  有权,则为帝王师、国之相;无权,则穷谷一迂叟而已。

  咸阳十年,吕不韦过惯了发号施令、定夺国事的日子。他已患上了权力依赖症。如今骤然告别这种高节奏高qiáng度的政治生活,一望无际地空闲下来,再也没有人向他汇报工作,再也没有人等待他的决定。他顿时失了目标,没了寄托,于是心境蛮荒,日夜漫长。

  佳人绝色时,五陵子弟争缠头。人老珠huáng去,门前冷落鞍马稀。吕不韦虽然同样年老色衰,不过好在他是男人,而且是一个充满利用价值的老男人。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政治家,深知秦国底细,威望既高,影响又大,一旦退休,六国自然不肯放过,无不希望延揽他到本国来发挥余热。

  两年来,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争相开出优厚的条件,力邀吕不韦出山。然而,对于诸侯们的盛情,吕不韦却一概婉拒。

  到六国去发挥余热,吕不韦并无兴趣。他做过秦国的相国,在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是秦国实际上的一把手。在他看来,六国的庙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和尚。况且,六国的灭亡指日可待,他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晚节为六国的覆灭陪葬。

  吕不韦独独期待着咸阳的使者。

  秦国,那个他倾注过所有热情和智慧的国度,那里有他的心血、他的丰碑。那里有一个他一手扶植上去的秦王,有一个让他爱恨jiāo织的太后。这两年来,他不曾放弃过重返咸阳的希望,也不曾放弃过重返咸阳的努力。他相信,赵姬和嬴政这对母子终会想起他的功勋,感念他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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