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158)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昇

  yīn阳五行学说在政治上的应用则为“五德终始说”。其大意是,天子之所以能成为天子,是因为他得到了五行中某一行的德。比如说,大禹开创夏朝,是因为他得了木德。后来,商汤得了金德,金能克木,所以他能灭亡夏朝,开创商朝。这个规定是严格的,商汤缺德自然不成,商汤得了别的德,比如火德、水德什么的也不成,商汤要灭夏,便必得金德不可。

  邹衍生活的年代距离嬴政统一天下不过数十年。其学说一经推出,便在燕齐王室及其弟子的推波助澜之下,迅速流传开来,信徒甚众。

  再说秦国,最早只是周王朝的一个附庸,地处西北边陲,以替周王室养马为业,地小国弱,何以能最终从众多诸侯国中脱颖而出,取周朝而代之呢?嬴政欠天下子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后人多事,替嬴政总结了许多原因,譬如秦国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qiáng大的人才和军事优势,超群的综合国力,六国自己不争气等等。殊不知,对嬴政来说,这些原因只适合关起门来自家总结,却不能冠冕堂皇地说给老百姓听。

  他要么不解释,一旦解释,便要让所有人哑口无言、心悦诚服。

  五德终始说正好满足了嬴政的需要,于是嬴政采用拿来主义,如是解释道:周为火德。当年秦文公出猎时,擒获黑龙,表明秦为水德。水能克火,秦代周而兴,乃是顺天承运,正如传国玉玺所刻:受命于天。何须多言!

  按照五德终始说,既然秦得水德,在制度和行事上便要顺应水德。

  水,四时为冬,北方,黑,终数六。

  冬季始自十月,于是改以十月为岁首。

  礼服、旄旌、节旗皆用黑色。

  数则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如果奥运会在那时的秦帝国举行,其开幕时间不用多想,一定会是在六月六日六时六分六秒。

  又,水主yīn,yīn刑杀,故行事须刚毅戾深,急法刻削,毋仁恩和义。这对于以法家治国的嬴政来说,更是正中下怀。

  嬴政选择五德终始说虽出于个人需要,但也应有其他方面的深远考虑,譬如文化上的笼络,对六国尤其是燕齐两国人心的因应等等,此处自然也不必细表。

  【3.废除封建】

  此时秦帝国的疆域东至大海,包括朝鲜在内,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乡户,北据河为塞,并yīn山至辽东。领土如此辽阔,如何才能进行有效的管理?

  对此,丞相王绾等人主张效仿周朝的办法,在燕、齐、楚等僻远之地分封皇子,以便震慑。上奏道:“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如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

  嬴政接奏,没有表态,而是下发群臣议论。群臣一致认为:这主意不错。

  只有李斯逆cháo流而动,力排众议,上书道:“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嬴政这才批复道:“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于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大致为:三川、河东、南阳、南郡、九江、鄣郡、会稽、颍川、砀郡、泗水、薛郡、东郡、琅邪、齐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代郡、钜鹿、邯郸、上党、太原、云中、九原、雁门、上郡、陇西、北地、汉中、巴郡、蜀郡、黔中、长沙、内史。每一郡则仿效中央政府的三公制度,置守、尉、监进行管理。郡守掌民政,郡尉掌兵事,郡监掌监察。终秦之世,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不立功臣为诸侯。

  其实,自商鞅变法以来,除了有过少数几个封国(譬如吕不韦封国河南、嫪毐封国太原)之外,秦国实行的便已是郡县式的垂直管理。但是,将郡县制度推广到全天下所有的土地之上,确实堪称石破天惊的创举。

  匹夫而为百代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李斯的一个主张改写了中国历史,并为后世诸多王朝继承遵守。从此,中国告别了封建社会(封建制度虽在日后有过几次复辟,但都未能长久)。君主集权的郡县制度成了中国政体的主流典范,历经两千多年,演变至今,便成了现在的省市县制度。当然,这已是后话了。而在当时,李斯为什么要站在朝中所有大臣的对立面,出来反对分封制,力挺郡县制?在这期间,他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为此,我采访了李斯。

  曹三:李斯先生,你好。很多人认为分封制度对帝国的长治久安是有积极意义的,比如你的老朋友,丞相王绾。他便认为,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对此,你怎么看?

  李斯答道:“周朝分封,结果如何?列侯骄盈,黩货事戎。乱国多,治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今大秦统据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人安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虽万世可知也。”

  曹三:下一个问题。在朝中大臣中,唯独只有你坚决反对分封。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主张将为你树敌无数。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分封啊,被你这么一搅和,毁了他们的利益,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无疑将恨你入骨。如果始皇帝先生没有同意你的主张,那你日后在朝中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轻则遭排挤,重则被谗杀。这样的后果,你考虑过吗?你动摇过吗?

  李斯目注远方,良久,答非所问地叹道:“小子何所知。吾岂一世人哉!”

  采访完毕,李斯见我闷闷不乐,于是问道:“是不是受人践踏了?说与我听,我给你报仇。”

  我勉qiáng一笑:“好意心领了。咱们身处两个时代,你够得着吗?”

  李斯摇摇头,道:“此言差矣。你别忘了,万变不离其祖宗。甭管那人是谁,他祖宗一定就在咱大秦国,就在我的管辖之下。我帮你把他祖宗揪出来,替你gān掉他祖宗。咱秦国的死刑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你就随便挑一样,我照着执行就得。你意下如何?”

  这固然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提议,但出于对时空混乱的担忧,我只能忍痛拒绝。

  在进一步阐述李斯当时所受的压力之前,有两个例子可供参照。

  东汉光武皇帝刘秀在称帝之前,部下多次劝进,什么说辞都试过,刘秀却皆坚辞不受。后来耿纯劝道:“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刘秀一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同意。

  同为刘氏后人的刘备,也是部下多次劝他称帝,皆推辞谦让。诸葛亮举出耿纯之例,道:“士大夫随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耿纯之言耳。”刘备闻言,顿时醒悟,于是乖乖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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