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振臂,高声道:“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壮哉斯言!
众人举臂高呼,一时间豪气gān云,雨势沮丧。
陈胜等人于是诈称奉公子扶苏、项燕之号令,为坛而盟,诛灭bào秦。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感谢帝国多年的销兵弭战之政,郡县既不驻军,也不修守备。陈胜一行到处,如入无人之境。不数日,接连攻克大泽乡、蕲、铚、酂、苦、柘、谯、陈。陈胜于是自立为王,号为张楚。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陈胜这一嗓子惊醒了无数梦中人。诸郡县苦秦法已久,乃争杀长吏以相呼应,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从技术角度来讲,陈胜的起义首先是因为帝国法律的不合理解释而引起的。陈胜等人误期,乃是出于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非由于主观故意。然而在这点上,帝国法律却并不作量刑上的区分,而是一律斩无赦。
秦法之严酷无情,由此可见一斑。
后人每称秦帝国作法自毙,此诚非虚言,但秦法自有其闪光之处,我们也不能不稍加注意。
是的,帝国严刑而峻法,这无可否认。但帝国法律的行使,面向社会一切成员,而不管其地位如何。在这一方面,不得不说,秦法体现了法律最高贵的属性——公平。今日许多国家的法院徽章,都采用了天平这一象征元素,其意同也。
帝国的bào政招致了后世长期的反感,引发无数恶评。但在这些批评者中,有些人与其说是反对苛政本身,倒不如说是反对秦更有效地推行了苛政,以及受害者既包括没有特权的多数人,也包括了享有特权的少数人。
所谓的“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这句话被哪些人最多地引用和chuī捧?
答案是:士大夫。
以下是来自《广笑府》的一则笑话:
〖一妇人妒忌之甚,其夫尝以周公《诗》礼喻之,乃叹曰:“《樛木》《螽斯》等篇,古之贤妃,略无妒忌如此。”其妻曰:“此诗是谁所作?”答云:“周公所作。”其妻曰:“原来是周公作的,若是周婆作的,必不如此说。”〗
言归正传。陈胜起义之初,帝国的地方行政系统仍在有效运转,陈胜甫反,马上便有使者报告朝廷。胡亥计无所出,乃大怒,于是将使者下狱,落得耳根清净。如此一番下来,使者们也不敢再固守他们的职业信条——Truth,truth,nothing but the truth(真相,真相,除了真相,再没别的①),而是改为奉行As you like it(随你喜欢②)。胡亥再问,使者则答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胡亥这才大喜。
『①一般用为西人出庭作证之宣誓。』
『②此句亦为莎士比亚一部戏剧的题目。』
【2.进谏无门】
自沙丘之变以来,老丞相李斯沉默了许多,甚至已经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我们不免要问,这段时间以来,李斯都gān了些什么?在此天下分崩离析之时,在帝国最需要他的挽救之时,他又在做些什么?
事实上,当胡亥刚刚露出放纵无道的苗头之时,李斯便曾挟丞相之尊,及时直谏道:“放弃《诗》、《书》,极意声色,祖伊所以惧也;轻积细过,恣心长夜,纣所以亡也。愿陛下鉴之。”
面对李斯的教训,胡亥惭愧不能答,回宫谓赵高道:“朕虽欲快意此生,无奈丞相不许,这下怕是没乐子可耍了。”
赵高道:“五帝、三王乐各殊名,示不相袭。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合殷勤,非此和说不通,解泽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时之乐,何必华山之耳而后行远乎?”
胡亥生性优柔寡断,赵高所言正给了他继续行乐的理论支撑,于是大喜,放dàng如故,不以李斯之谏为意。
此后,胡亥听了赵高之计,一门心思闭守深宫,练习自神之术,李斯便和胡亥断了联系,连面也无法得见。帝国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容乐观,李斯有如此多的话要告诉给胡亥,有如此多的经验要传授给胡亥,有如此多的智慧要分享给胡亥,可现在两人连面都见不上,任他有再大本事,也只能是徒然感叹宫殿深深深几许而已。
等到陈胜举事,李斯再也无法安坐,日日命使入宫,向胡亥表达求见之意,皆被赵高拦下不奏。赵高屡屡从中作梗,自思也终非长久之计,于是主动出击,往见李斯,道:“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徭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
李斯不能见胡亥,本来一直怀疑乃是赵高从中作祟,如今赵高主动来访,其意甚切,看来作祟者另有其人,于是叹道:“吾欲谏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间。”
赵高道:“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间语君。”
李斯大喜,道:“如此,则吾静候君之佳音。”
赵高待胡亥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李斯:“上方间,可奏事。”李斯巴巴地从丞相府赶到宫门,请求上谒。见糟老头李斯,何如与美人为欢,这笔账胡亥自然会算,传令下去:不见。
赵高故伎重施,再施,如此者三。胡亥大怒,道:“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以我年幼故轻我哉?”
赵高yīn笑,回告李斯道:“陛下震怒,丞相宜回避,进言之事,容异日再议。”
李斯一言不发,只是yīn沉着脸。他已经明白过来,知道自己被赵高设计了,心中满是怒火:老夫这么大把年纪,却被你当猴遛来遛去,一次次巴巴地从丞相府赶到皇宫,一次次地空手而返。赵高啊赵高,可真有你的。
李斯冷眼扫了赵高一眼,拂袖而去。赵高目送李斯,心头泛起一阵寒意。他知道,这个渐渐走远的老头一定会再想办法进入皇宫,见到胡亥。这个老头将是横亘在他野心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3.赵高谗言】
随着陈胜的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使者从帝国各地纷至沓来,向胡亥上奏求救。前面我们说过,胡亥对此选择了掩耳不听、闭目不视的鸵鸟主义。在李斯的支持下,更多的奏章递入皇宫,胡亥也不由得发了慌,召赵高问计。
赵高道:“区区鼠窃狗偷,不久自灭,陛下何须挂怀?”
胡亥摇摇头道:“不然,依奏章看来,贼势浩大,不可不早定计。”
赵高道:“前此,有使者自东方来,以反者闻于陛下,陛下怒,将使者下吏,以警告后来。如今使者不断,奏章不绝,浑不惧下狱,其背后必有人指使。”
胡亥大惊,道:“何人指使?”
赵高意味深长地望着胡亥,道:“陛下以为呢?”
胡亥道:“莫非丞相?”
赵高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又道:“贼势浩大,以陛下之见,当如何应对?”
胡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固常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