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眼前再次浮现出长村平太郎的影子。
今天早上她刚刚与他在热海话别。他好象对市泽庸亮的事有所察觉,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但凭着一个迷恋者的特殊嗅觉,他好像闻到了某些可疑的气味。
文子一直受平太郎关照。市泽庸亮的一切怀疑都可以用平太郎作答。这个缺乏教养,生财有道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为获得文子的肉体而欣喜若狂。他凭着三爿弹球店每天进项,向文子提供生活费、和服、零花钱、材料费、展览会的费用等。平太郎因此而感到生活有了意义。
他意识到自己缺乏教养,劣等感使他格外敬重和热爱文子。如果没有平太郎,文子恐怕连jiāo给师傅连洋的“捐款”也无力支付吧。
杉尾连洋既迷女人,又贪金钱,名誉欲也十分qiáng烈。他正觊觎着未来的院展审查员的位子,说他集一切野心于一身并不过分。
他在现代水墨艺术派中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该派新秀如遭他白眼,将无出头之日。本来,坚持旧传统的水墨画家们都视现代水墨艺术派为洪水猛shòu,因此即使挣脱连洋的羁绊,也仍然要被水墨画其他名家拒之门外。这也是连洋既抓了金钱,搞了女弟子,又功成名就的决窍。
5
长村平太郎有钱,只要文子开口相求,他总是慷慨解囊。
然而,他是一个弹球店老板。与文子正坐在其膝头的市泽庸亮相比,无论是地位,还是金钱,都有天壤之别,这是没有疑问的,市泽庸亮与财界过往甚密,既亲自出马兼任几家公司的现职,又是一些大企业的主力股东。他出身名门,有很高的文化教养,是当今名士。如今他主动提出要作文子的资助人。
文子想,现在是从平太郎处转到市泽庸亮处的时候了。她的年轻貌美已得到公认,名声越来越大。如果人们得知她的资助人是个弹球店老板,她的前进道路就将被阻绝。幸亏现在还没有人发现这种关系,但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想到那时的情景,文子不寒而栗。那些嫉妒自己的人,那些对自己抱着莫名的反感的人、那些怀有明显敌意的人、还有那始终把自己再作敌手的泷村可寿子,当这个庞大集团得知平太郎的存在时,他们将何等高兴啊!
以往对文子表示好意的人们,可以说大部分是倾倒于她的美貌。不,说得露骨些,所有支持者都在内心里渴望着她的肉体。其中,有的满脸挂着必欲得手的神情,有的表面若无其事,但却鬼头鬼脑地窥伺下手的良机。
这样一批支持者,如果掌握了文子与平太郎这个卑贱的弹球业者的关系,也会瞬息之间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文子眼前仿佛呈现出自己一落千丈的惨景。
实在太危险了!自己正处于危险的境地,必须及早与平太郎分手!必须尽可能圆满地处理这件事!
可是,考虑到平太郎执拗的性格,可以预见这件事不可能简单了结。而不了结是根本不行的,务必要想尽一切办法解劝并说服平太郎。如今自己正一帆风顺,切不可掉以轻心!
“你考虑得很多啊。”
市泽庸亮一动不动地盯住文子的侧脸说,
“还是让我说中了吧!”
庸亮嘿嘿地笑着,然而他那混浊的眼睛却闪着异常顽qiáng的光辉。
“哪里的话……因为您净说些意想不到的事,我一时无法回答哩。”
文子立即作了一个笑睑。
“可也是。不过,我也不能只凭你的这些话就完全相信。刚才已经说过,仅靠你的收入,应付这么大的开支,实在不可思议。我已决定作你的资助人,因此我想搞清这方面的情况。”
“是吗?……那么我把隐私告诉您。”
“嗯,嗯。”
‘那些钱是我家的叔父卖了山林供给我的。”
“哦,是这样啊。你的老家在九州方面吧?”
“我虽说生在东京,可我父亲和母亲都是宫崎人。那一带山上杉树特别多,而且质地优良全国闻名。”
“这个情况,我也听人说起过。”
“叔父的山林大约有二十町步【注】左右。为了我的前程,叔父卖了其中的一部分。因为有他的帮助,我才坚持到了现在,总算没有丢人现眼。”
注:日本面积单位,1町步合99.15公亩。——译者注
“是吗?看来你这位叔父很令人钦佩啰?!”
“哎呀,您以为我在说谎吗?”
“哪里,我可没这么想。既然你这么说,大概是真的吧!那么我就相信了,好吗?”
“对,请您相信。”
“明白了。那么,今后我就全力支援你!”
“好的,我真高兴。”
“稍等一下,可能有些絮叨,可我还要叮问一句,你和连洋先生什么也没有吧?”
“没有,我敢矢口否认。”
“可是,刚才连洋的儿子青洋来到会场的时候,总觉得他表情奇特地看着我们,是不是?”
“他啊,经常这个样。不论什么时候,总是冷漠地不怀好意地看着别人。”
“不对不对,那副眼神是在观察你和我的关系。很可能回去后马上报告他的父亲。”
“毫无……”文子说出口,又陷入语塞。
“毫无关系嘛!”
“听来语调不对头啊!你心里惧怕连洋先生吧?”
“您又说这样的话,不是说过什么事都没有吗?”
“青洋带来的女弟子可不少啊!她们,你都认得吧?”
“是的,仅仅见过面而已。不过,并没有深jiāo。”
“或许是吧!因为你现在比她们qiáng得多。”
“没有的事!”
“那些女弟子都是连洋的相好吧?”
“不清楚。不过,与其说她们是连洋先生的弟子,倒不如说是少爷的弟gān。”
“听说这位少爷也和他父亲—样迷恋女人,只是更加隐蔽,不像他父亲那么公开。”
“您可真是的!”说着文子白了庸亮一眼。
“看来大家都这么看,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市泽庸亮又使劲抱住她的肩膀,使她更贴近自己。”
“今天晚上嘛,”庸亮小声耳语道,“我有两个集会。实在不凑巧,可又不好推辞。我打算尽早从会场脱身。即使这样,恐怕也要到十点钟呢。那时再见好吗?”
“太晚了。那么晚,我不好回去。”
“要挨家里人骂吗?”
“是的。父母都在嘛。”
文子望着紧抱着自己的庸亮的脸。她的眼正盯着老人脸上的皱纹。
“喏,能不能再早一些见面?”
“好了好了。两三天之内我再找机会。你向我办公室打电话好吗?”
“好的。可是我的声音,您办公室的人已经熟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