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你不是——?”
“对了,我就是替你儿子看病的走方郎中。”池大老爷说:“你不要怕!你只要说实话。我知道你的境况不好;你说了实话,我送你三十两银子,或者买两亩田,招个人种,或者做个小生意,抚孤守节。总教你日子过得下去。”朱大嫂又惊又喜,思路也灵活了;很快地想到,要问的必是林家“闹鬼”的故事。
然而细想一想,就只惊不喜了;说了实话,后患无穷。二三十两银子卖一条性命,太划不来。
不说又如何?看这位大老爷,人很jīng明,推托搪塞,一无用处;如果弄到头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更划不来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当儿,池大老爷已开口动问,果然就是林家“闹鬼”的事。
“大老爷,”朱大嫂嗫嚅着答说,“我不敢讲。”
“为什么?”
“我怕惹祸——”
“惹什么祸?一切有我作主。”
“眼前有大老爷作主,我自然不怕。不过大老爷是要高升的;我在这里一辈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话倒也有理。池大老爷便问:“那末,你要怎样才肯实话?”
“除非— ”朱大嫂下了决心,“除非送我回宁波;我娘家在宁波。”
“那容易。我不但送你回娘家;而且等破了案,我另外还要拨一笔钱,为你养老。不过,你不能有一句假话”
朱大嫂到此地步,一无顾虑,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说她上工的第三天,就听到采chūn房里有响动;问他家老仆林福,说是“闹鬼”。朱大嫂心里自然害怕,少不得细问究竟;却为林福告诫:“那个鬼不害人;只别理他,也不要跟外人去说。见怪不怪,自然无事。”
然后有一天,白昼经过采chūn的院子,亦听得有男人说笑的声音。她心里在想,白日闹鬼,岂非奇事?同时也因为是白昼,胆就大了;凑到窗子口去张望了一下,哪里是鬼,明明是个熟人。
“喔,”池大老爷很注意地问:“还是熟人,是哪个?”
“是邵百万的儿子。就住在林家后面。”朱大嫂说,“我一吓;赶紧回头。心里晓得戳穿了人家的yīn私,惹下了祸事,一直就出了林家大门,连工钱都没有算。后来,林太太派林福来问我,为啥好端端地不做了?我说:”我怕鬼。不过林府上闹鬼的事。我决不会跟人家去说。请他们放心。‘这样子才算无事;只是我心里还是在怕,能搬走最好搬走。现在统通跟大老爷说了,我可再不敢回去了;邵百万的儿子一定要跟我为难,性命都难保。“”不要紧,你不要怕,话说明白了,我今天就派人送你回宁波。“池大老爷紧接着问:”这句话有多少时候了?“
“差不多有十个月。”
“这十个月当中,你总见过邵百万的儿子在林家进出?”
“没有。从没有见过。”朱大嫂说,“不瞒大老爷说,我还留心过这件事,常在门口张望;就是没有见过。”
这就不可解了。莫非邵百万的儿子,从那天为朱大嫂撞破以后,就跟采chūn断了往来?这样想着,便又有一句话要问。
“那末,在以前呢?”他进一步解释,“所谓以前,是指林家还没有招赘女婿以前,和你没有到林家去帮佣以前,你曾见邵百万的儿子进出过林家没有?”
“没有!”朱大嫂斩钉截铁地说,“别人有没有见过,我不知道;我可是从没有见过。”
照此看来,其中别有蹊跷。眼前却是在朱大嫂口里问不出什么来了;不过难保以后别有用她之处,所以还不能实践送她回宁波的诺言;只命官媒带她下去,好生供她住宿,等事定以后,必使她如愿。
遣走了朱大嫂,池大老爷又传刑房书办;奇$%^書*(网!&*$收集整理签押房里别无他人,说话就很不客气了,一见就问:“你拿了人家多少银子?”
这“人家”是指谁?刑房书办拿人的钱不足为奇,所以倒还沉着,“请大老爷的示下,”他说,“书办摸不着头脑。”
“我先问你,邵百万你总知道?”
“绍兴城里有名的殷实人家,怎么不知道?”
“你说说他家的情形看。”
“邵百万做酒起家,本人已经故世了;只有一个独养儿子,名叫邵定侯,是个公子哥儿。”
“喔,他家是不是住在林采chūn家后面?”
“是的。”
“邵定侯跟林采chūn明来暗去,你知道不知道?”
刑房书办讶异地问:“大老爷是听谁说的?书办不知道这回事。”
“真的不知道?”
“真的!”刑房书办答道,“若是书办知道,瞒着大老爷,任凭治罪。”
“好!”池大老爷问道:“你现在知道了?”
“是的。”
“那你小心!”池大老爷沉下脸来说,“如果你通风报信,买放得贿,小心你两条腿!”
刑房书办惊然道:“不敢。”
“这件案子很怪。若是破了,不但我尽了责任,你们也有面子。现在我将内幕情形告诉你— ”
池大老爷说了内幕,也提出了疑问,邵定侯既然并未在林家出入过,何以能深入林采chūn的闺房;莫非插翅能飞?
“说不定是爬墙头过去的。”
“还有那个招赘女婿如果说是投河死了,尸首在哪里;倘或说是被谋害了,尸首又如何运出林家?还有,投河的那个人又是谁?”
刑房书办想了好一会答道:“大老爷,书办先派人去探探路看;探明究竟,再来回报。”
“对了,事情要做得秘密。”池大老爷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有回音?”
“总要三天。”
到了第三天,刑房书办来复命,邵定侯与林采chūn确有双宿双飞的夫妇之实。但是,邵定候如何进入林家仍旧莫名其妙。
语焉不详,池大老爷当然要追问,“你是怎么查的?何以知道他们有夫妇之实?”他说,“又何以会查不出他进林家的途径?”
被bī不过,刑房书办说了实话。他是嘱咐捕快,找了一名黑道中的高手,夜入林家去探动静。第一夜并无所获,第二夜去时,正是子正时分;听得采chūn卧房中,男女低声调笑,不用说,男的自然是邵定侯。一直守到天色微明,存身不住;逾墙而出,径回“班房”来报告,随即派人在林家周围暗暗守候,却始终未见邵定侯从她家出门。
第三夜也就是昨夜,小偷又去了;那次是受了叮嘱,如果邵定侯在,特别要留心有没有倚在墙头的梯子?结果不曾发现,而邵定候却在采chūn卧室中饮酒宵夜。那小偷枯守无聊,蹲在暗处闭目养神,到得鼓打三更,方始睁眼,采chūn房中灯火犹明,小偷凑到窗下,舐破一块窗纸,朝里一望,大为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