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报。”
“大冷的天,我没穿棉衣没戴帽子,你倒让我站在电线杆子底下看报! 滚你
的吧! ”他转身就走。
“别走! ”严晓东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看完了报,我自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 ”
“有话到我家去说。”
“我的话不能到你家去说,你爸你妈要是听见了,准不会再把我当成你的朋
友看。”
姚守义放下一只捂耳朵的手,狐疑地接过报,问:“看什么,快指! ”
严晓东赶紧和他一块儿展开报:“不对,在那一面儿! ”
两人将报翻过来,严晓东指着中缝的下方说:“看这启事! ”
挂在电线杆上的“橙子”发的亮光太暗,报上的字太小,姚守义根本看不清。
他缩回那只拿报的手又捂上耳朵,不耐烦地说:“到底什么事? 到底跟咱们
有关无关? 无关你gān脆别说,有关我他妈的就听着! ”
“有关! 当然有关! 大大地有关! ”严晓东重新折叠起报纸,宝贝似的揣进
兜里,这才言归正传:“本市师范学院师资班要招生了! 一年半毕业,分配去向
是本市各中学……”
“这他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招生要考试,我又考不上! 你有把握考上你就
报名吧,我才不去报考给返城知青丢人现眼呢! ……”姚守义没好气地说着转身
又要走。
“你敢走! ”严晓东火了。
姚守义无可奈何,双手从耳朵上放下来,凑到嘴边哈气,搓。
严晓东摘下自己的帽子,往姚守义头上一扣,接着便脱棉衣。
姚守义嘟哝:“你别脱,脱了我也不穿,我身上不冷。”
严晓东已将棉衣脱下,边往姚守义身上披边说:“你是重点保护对象。今晚
冻坏了我没什么,冻坏了你我的一切打算都告chuī! ”
“别他妈废话,快说! ”姚守义紧裹着棉衣催促。
“好,我直话直说。咱俩的老头子,都在木材加工厂。听我老爸讲,厂里过
几天要解决几个老工人的子女待业问题,名额太有限,才三四个,已经通过什么
后门内定了一个。咱俩呢,是都够条件,都有指望,但也可以说都没指望。这种
事儿你比我明白,往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咱俩就谁也进不了厂了! ……”
姚守义听得心里竟有些暗暗紧张。
7
严晓东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接着说:“所以,我希望你报考。
因为咱俩比起来,你上学时成绩一向比我好,抓紧复习复习,有考取的一线
希望。我呢,自己知道自己,一线希望也没有。你考取了,我进厂就少了一个比
条件的,估计问题不大,你上学期间,我每月给你十五元,哥儿们绝不至于有了
工作,就忘恩负义! 这一点你总会相信我吧? ……“
严晓东不再说下去,默默期待着姚守义的回答。
他许久不做声。
严晓东又问:“你没听明白? ”
“听明白了。”他低声回答。
“那你给哥儿们句痛快话。”
“让我临阵磨枪? ”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让我拿我的自尊心去撞大运? ”
“为了哥儿们,也为了你自己,你该去撞撞你的运气! ”
姚守义又不做声了。
“考上了,一年半以后就是中学教员,比在木材加工厂当出料工qiáng多了! …
…”严晓东分明在敦促他下决心。
“考不上呢? ”姚守义用完全缺乏热情的语调反问。
“你必须从今天起一心一意开始复习,下一个考不上誓不为人的决心。果真
考不上,你算为哥儿们尽到了jiāo情! 我进厂后,月月分一半工资给你! ”
“到那时我好意思要你的钱? ”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别忘了咱俩是不分你我的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
“你小子别说这种话,哥儿们今天是男子汉低头折腰,求你这一遭了! ”
姚守义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和好朋友拼刺刀,并且被刺刀尖bī到了一个高处的
边缘。
“严晓东,严晓东,你他妈这小子可真是个好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明明是
在bī着我答应么? ”他盯着严晓东那张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的脸,心里骂着。
严晓东浑身打了个哆嗦,也双手捂住了耳朵,说:“别装哑巴。
愿意还是不愿意,gān脆一句话。“
姚守义脱下棉衣还给严晓东,用一种很情愿很乐意的虚假口吻说:“我想通
了,愿意。”
“够哥儿们! ”严晓东像是没听出他的话有多违心,高兴了,又说:“报考
的事儿,可别当着你爸你妈卖我! 那我没脸到你家去了。”
“绝不卖你。这是我自己情愿的事儿嘛! ”
“也不许向别人卖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吧。我他妈的就为你作无名义士! ”
“够哥儿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有考上的希望,哪怕一点点希望,我
也会反过来成全你的! 你信吧? ”
我他妈的有个屁希望! 姚守义心中暗想,嘴上却说:“当然啦! ”
“那我走了! ”
“你走吧! ”
呆呆地望着严晓东走远了,姚守义才怀着一种近乎被出卖了的心情转身回家。
进屋后,母亲嗔怪:“你送到哪儿去了? 这么半天! ”
他搪塞道:“在胡同口说了几句话。”
一家人都已吃罢了饭。父亲坐在那张双人木chuáng的chuáng沿上吸烟,弟弟占据了那
张方桌的一角写作业。
他内心无比烦乱地往自己的chuáng上仰面一躺。
母亲瞪着他说:“还不快吃饭! ”
他朝墙翻过身去,嘟哝道:“不吃了! ”
“不吃了? 你在胡同口跟她说了些什么? 一进家门就好像进了监狱似的! ”
母亲走过来推了他一把:“吃去! ”
弟弟接嘴说:“插妹见插兄,两眼泪汪汪。人家那叫共同语言! ”
他猛地坐起,对弟弟吼:“再耍这种贫嘴,小心我抽你! ”
弟弟立刻噤若寒蝉。
母亲朝他脸上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你抽个试试! 连工作都没有,还想
在家里称二爷呀? 不吃你就饿着! ”一边转身去收拾碗筷,一边叨叨咕咕:“没
返城,想。返城了,五大三粗的,整天价在眼前晃来晃去,又烦! ”
他顶撞母亲:“那我明天回北大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