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也当是中国政治的评论员。既有观察感想,就要秉直谏言。谏言不仅仅是告诉的方式,还要有评论的成分。没有评论的成分,对自己这一种复眼观察所得之感想,就等于没有总结。一个人告诉自己的朋友:“你颈上长出了一颗痣。你自己是看不到的,我替你发现了。”这是一种效果。一个人告诉自己的朋友:“你颈上长出了一颗痣,你自己用手摸摸,是不是不小?你应该到医院去动手术除掉。而且,还有必要做切片化验。因为我从前看你颈上并没有一颗痣。这种年龄突然生出痣来,要重视,别和什么癌有关。”这是另一种效果。
人们对于某事的重视程度,皆由现象与结果的关系决定着。敏感之人,无须进一步qiáng调,自己便能凭经验将现象与结果联系起来思想。但这一种联系的本能,不是必然地越来越qiáng的,有时由于长期忙碌,越来越退化了。一经qiáng调,那本能才本能起来。qiáng调就是评论,就是议政。谏言被重视的程度不够,往往与评论不到位有关。评论更体现政协委员的参政议政水平。当然,耸人听闻是不好的。私心作怪,话到嘴边留三分,虽然明智,也是不好的。而最不可取的,乃是将非政治的事或现象,上升为政治的事或现象并加以qiáng调。其qiáng调一旦被接受,贻害极大。
当前之中国,几乎一切方面的一切现象,最终都将在社会心理的大平台上受到检验。观察了而有感想是很自然的事,有了感想而说出来,也是大多数人都愿意的事。说出来而使别人的思想受益,则需能力。
做好政协委员这一种中国政治的评论员,该有几分社会思想者的思想水平。有人因是委员、常委了,于是更打算进一步跻身于政治的中心。仿佛由委员而摇身一变为官员了,才不枉当了一回政协委员,仿佛那样才更实现了自身的价值。而我认为,一位有水平的政协委员,最好还是满足于在中国政治的边缘。边缘是最能发挥政协委员复眼和评论员作用的立场。我进一步认为,中国之政治,特别需要一些有思想的人从边缘的立场关注它,关心它。边缘性的评论,往往较之于身处政治的中心,更加清明。
我是将及时反映社情民意,替老百姓利益代言的责任和义务,包括在观察员和评论员的角色作用中来谈的。此不赘述。至于政协委员的监督作用,不消说,既曰复眼式的观察,并且要谏言,要加以评论,自然也包括着监督的意思。
如果区别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有什么不同的话,我想,除了首先不同在“中国特色”的政治体制的两种需要而外,大约就体现在评论员这一点上了吧。因为观察员的角色,比普遍的政协委员们更身处基层的人大代表们,也是可以做得很出色的,甚至往往做得更出色。但评论员的义务,政协委员们总体上毫无疑问应做得比人大代表们主动,因为政协委员总体上的知识分子比例多于人大代表。
以上两点,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从前是小说家的我,对自己没此两点要求。偶从作家的立场对时事作文学方式的反映和评论,不过是发一时之感而已。是政协委员以后,我反而较少那样了。因为议政毕竟非是写杂文。对自己的要求一高,才深深觉得,做好一名评论员,亦即以有质量的分析和总结来议政,实在需要往头脑里多装些东西。
9.我们为什么如此倦怠?
依我看来,我们这个时代,具有如下特征:
人对时代的相对认同
毫无疑问,古往今来,在任何一个国家,人对时代的认同一向是相对的,而且只能以大多数人的态度作为评说依据。我自然是无法进行大规模的问卷调查的,我所依据只不过是日常感受。即使根本错误,甚或相反,也自信我的感受对他人会多少有点儿社会学方面的参考意义。
新中国曾经历两次类似的时代——一次是建国伊始,一次是改革开往初期,第三次,便是现在了。这乃因为,凡30余年间,种种深刻的和巨大的阵痛,已熬过了剧烈的反应期,现今处于“迁延期”。最广大的工人和农民,毕竟开始分享到某些改革开放的成果了,尽管很少,而且国家的着眼点也开始更多地关注到他们了。当年直接经历了那种剧烈的“反应期”的群体,多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为社会平面图上的边缘群体。倘他们仍能经常听到替他们的利益而代言的声音,那么他们的心理是会比当初平衡些的。所幸这一种声音在各级人大和各级政协仍不绝于耳,并每隔几年总会变成至少一项对他们有利的国策。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被时代所抛弃不顾,他们也已在不同程度上感受到了这一点。
“公民”一词其实是一个分数,他们好比是“分母”,“分母”对时代的不认同性其值越大,公民对时代的认同关系的正值越小。但极易导致人对时代的排斥心理的问题依然不少,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究竟还能享受到怎样的社会权利和社会保障?人在此点上所望到的前景越乐观,人对时代才越认同。“能者多得”只是社会财富公平分配的一个方面,而另一个方面是“体恤弱者”。为了增qiáng国人对社会的认同,到了该认真对待另一个方面的时候了。大学生就业问题日益严重,而这意味着新的不认同群体将有可能形成,那么人对时代的认同必将面临新一番考验。
理性原则深入头脑
谈到此点,不能不肯定对国人进行普法教育的巨大成绩,也不能不充分肯定“公检法”系统依法维护社会治安所发挥的巨大作用,还不能不对中国底层民众30余年间越来越冷静的理性自觉加以称赞,这乃是中国儒家思想对民间的悠久熏陶使然,更是1949年以后新政权对民间教化的一种基因的体现。总而言之,中国用了30年的时间从“人治”走向“法治”,并不算用了太长的时间。底层民众的理性程度,才更标志着一个国家的理性程度。正如底层民众的文明程度,才更标志着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底层民众所达到的生活水准,才更标志着一个国家所达到的生活水准。而最值得正面评说的是——民告官的现象多了;民告政府部门的现象多了;甚至,民告党政部门的现象也不少了。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国家应感欣慰之事,而不应相反。因为,告是公开的不满,也是对公正的公开的伸张权利。这一权利之有无直接决定人民群众理性选择余地的有无。现在,人民群众终于是有了。虽然还不够大,但已确实证明社会本身的进步。
倦怠感在弥漫
这是相对于30余年间时代的亢奋发展状况而言的。亢奋发展的时代必然在方方面面呈现违背科学发展观的现象,因而必然是浮躁的时代。时代发展的突飞猛进,有时与亢奋的急功近利的违背科学发展观的现象混淆在一起,重叠在一起,粘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剪不断,理还乱”。其状况作用于人,使人无法不倦怠。
在某些经济实力雄厚的城市,倦怠呈现为“匀速”,甚至呈现为有意识的“缓速”发展时期。这是一种主动调整,也是对亢奋的自我抑制。经济发展乃是社会发展的火车头。于是普遍之人们的生活质量得以从浮躁状况脱出来,转向悠然一点儿的状况。这一种状态还说不上是闲适,但已向闲适靠拢了。在这些城市,真正闲适的生活也仅仅只能是极少数人才过得上的一种生活。然而,大多数的人们,已首先能从心态上解放自己,宁肯放松对物质的更大更qiáng烈的诉求,渐融入有张有弛的生活cháo流之中。故那一种倦怠的状况,实则是一种主动,一种对亢奋与浮躁的自觉违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