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看了一眼手表:“对,今晚若不gān,错过了时机以后gān不成,我白策划一场了。那还不后悔一辈子?”
“大哥”说:“就是。”
于是三个男人学足球场上开赛前的运动员那样,将他们的三只手叠在一起……
五年前的乡镇企业局局长,五年后还在那个位子上。他自己当然大不遂愿。五年前,只消他一句话,三个男人的钱也就还了。但如果还了,市里的头头脑脑们出国的零花钱则无法由他提供了。而他一心讨好他们,所以他不能点头还三个男人的钱。尽管他自己也觉得不还确实有点儿耍无赖,但他认为对三个平头百姓耍一次无赖其实也没什么。如果市委书记的公子不看上那辆“本田”车就好了,那辆车也能卖个二十五六万,还三个男人的钱绰绰有余。但问题是市委书记的公子看上那辆车了啊,非要用三万元的折旧价买了去,他有什么办法呢?一边是市委书记的公子,一边是三个平头百姓,二百五也会掂量出哪边轻哪边重啊!其实他两眼盯着的是市委秘书长的缺。乡镇企业局局长的位子,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块跳板。当上了市委秘书长,仕途就又上了一个层次,官运说不定就亨通无阻了呀。然而宦海多变数,却被粘牢在乡镇企业局局长的位子上了,似乎一辈子定格了。所以呢,他也就趁着还没退休,及时行乐起来。这一个傍晚,和那三个男人一样,他也是大吃大喝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就去洗桑那,找“小姐”按摩,最后……
他带着残余的三分醉意将车开到家住的楼前时,已凌晨三点,天光已有些微亮了。
他刚一下车,背后立刻有一条胳膊勒住了他脖子,紧接着一大块胶布封了他的嘴。再随即,有袋子套在他头上了。这一切突如其来地发生在几秒钟内。他还在懵懂着,就又被从后门塞入车里。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将他紧紧夹住着。而他的双手几乎同时被麻利地捆上了……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老实点儿,不老实坐地弄死你!”
他的车就又开了……
二十几分钟后,车停在郊区的田地边。田地里有一处孤零零的塑料大棚。布袋终于从那位局长大人的头上扯了下去。他已经吓得尿了裤子,以为自己遭遇了绑票的惯犯——否则会gān得那么在行吗?嘴上的胶布也被撕了下去,而且,撕得很慢很小心,仿佛他是极娇贵的战利品,损坏了一点点对方们自己得不偿失似的。车内的灯也开了,于是他看清了三个人的脸。见他们并不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他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才稍稍安定。
他说:“三位爷千万饶命。只要饶我一命,怎么都好商量行不?要钱给钱,要物给物。”
坐他右边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捣给了他一拳,骂道:“你他妈当我们什么人了?”
在司机座上侧转着身子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平静地说:“放心,我们不会弄死你的。既不是为钱,也不是为了物。”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困惑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他右边的五十来岁的男人冷冷地问:“你认识我们吗?”
他将三个男人的脸一一细看了一阵,摇头。
他是真认不出他们了。
于是他们一个个自报家门。
但他还是想不起他们究竟是谁。
三十多岁的男人又捣了他一拳:“你他妈装什么糊涂!你忘了五年前在一家饭店的单间里被三个人打过的事儿了吗?”
经这一提醒,他才恍然大悟。
“是……你们?……”
他暗暗叫苦不迭。
“jiāo待给我们听听吧,当年你是怎么收买了我们聘请的律师的?又是怎么收买了法官的?”
四十多岁的男人,语调依然很平静,如同在问胆小的孩子似的。
他只得从实招来,虽然极不情愿,却不敢不招。
五十来岁的男人听得最认真,且不时地嘟哝:“唉,唉,你这个官啊,对我们老百姓太yīn了,太yīn了……”
他在bī问之下jiāo待完了,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胆壮起来,竟说:“你们还不放了我?你们赶快放了我,我不追究你们。不然的话,哼,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三个男人一时地你看我,我看你。
他又说:“不错,欠债是该还钱。但那也得看谁欠谁的。你们不过是三个什么人?我又代表谁?你们和我打官司,那能让你们赢了,我输了吗?我输了那等于谁输了?当年那件事,是你们自己不明智,我又有什么办法?不管打到哪一级法院,我们不愿认输,那你们就没个赢。我们的律师当年给我们吃定心丸了,中国的法律条款那是初级阶段的,法理上我们大有空子可钻呢!就现在,重打一场官司,你们也未必见得赢,你们就彻底死了心吧!快松了我手……”
他竟冷笑起来了。
于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对五十来岁的男人说:“大哥,听清楚了吧?你还后悔当初没上诉?”
五十来岁的男人不禁长叹:“唉,一个官这么yīn,太缺德了,太缺德了。”——又用一根手指点着他额头说:“你呀,你呀,你这么个无赖的人,怎么就当上了局长呢?”
四十多岁的男人接言道:“大哥,他该jiāo待的也jiāo待了,咱们不跟他啰嗦了。”——话题一转,拉家常似的说:“局长大人,咱们聊点别的吧。告诉我们,你都怕什么?”
他说他第一当然怕死。
他说他第二怕“两规”。
他说他第三怕老婆。
他回答时态度倒显得特诚实。
第四呢?
第四……他想了想,说第四怕毛毛虫,也怕菜青虫,更怕贴树虫,说见了那些丑陋的虫子,常使他头皮发麻……
他还笑了笑。
他暗想,他们跟他聊就好。聊,敌对的关系不就得以缓和了吗?等他们放了自己,看怎么收拾他们。
三十多岁的男人和四十多岁的男人彼此jiāo换了一下眼色,也会心一笑。
于是胶布又贴在他嘴上了……
于是他们用喷雾器往他身上喷了不少气味甜丝丝的雾水,他脸面上也被喷到了一下,觉那种雾水还有些黏似的……
于是他被推下了车,推入塑料大棚,缚在一根柱子上。
斯时天亮了。
五十来岁的男人并没下车,是“二哥”和“三弟”完成那“任务”的。他们重新回到车上,三个就都吸起烟来。
“三弟”毕竟年轻,难耐那一种各有所思的沉默,忍不住喋喋不休,说他不知询问了多少人,才知道了那局长是个最怕毛虫的人;说他为了“收集”并“养充”足够数量的毛虫啦、菜青虫啦、贴树虫啦,花了多少多少jīng力和心思;说他为了配制成那一种能吸引虫们往人身上爬的液体,不仅请教过有专门学问的人,而且还翻阅过专门的书籍,自己都快成半个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