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梁晓声_梁晓声【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那好啊,被谁借去的,找谁要去吧!

  借据上盖着乡镇企业局的大印!

  那是假的!

  有什么证据是假的?

  又有什么证据是真的?

  他们觉得,他们起诉的,哪里还是些“公仆”们,简直是些无赖和流氓啊。

  那天晚上,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喝酒,以解愤闷。其中一个起身去厕所,经过饭店里一单间,闻听他们聘请的律师正在里边大唱其歌。将门轻轻推开道缝,见除了他们聘请的律师,竟还有被告方的那两位律师,还有乡镇企业局的局长,还有法官。那四个正每人搂抱着一个“小姐”,不管不顾地在沙发上椅子上乱作四团。第五个“小姐”与自己们聘请的律师勾肩搭背而立,你唱一句,我唱一句。你唱时我亲你,我唱时你亲我……

  于是他将两名“战友”也叫来偷窥。

  另两个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血脉贲张,怒发冲冠。

  “大哥二哥,咱们被耍了呀!”

  “他妈的,咱们还看个什么劲儿!”

  于是三个男人发一声喊,打将入去……

  结果是他们被一块儿拘留了七天,七天里都吃了不少苦头。那是自然的。因为他们大打出手之前,也没考虑考虑——对方们难道是些他们可以白打的人吗?

  七天后,他们着实消停了半个多月。他们谁也不找了。他们自己也得养养伤啊。于是对方们就以为,已彻底将他们摆平了。其实呢,他们也没只养伤,他们也是有朋友的啊。他们暗中进行了种种调查,于是获得了确凿的证据,证明了那个“自行消亡”了的公司,曾留下三部车和几十万元钱。三部车都以白给一般的价格,让市里三位领导的公子们买去了。几十万元,作了另几位领导的出国考察经费。没有这些具体的好表现,那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兴许就当不上正局长。

  某日,三个男人出现在小城的中心广场。他们扯开白布横幅,上书两行漆黑大字是——“欠债还钱,古之法理”,“反无赖,要公道”,另有一丈多白布,将他们遭遇之事的经过和他们调查的结果,相当之详细地写了出来,是星期日,围观者众。那小城一向是没有什么外国人出现的。偏偏那日,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位外国男女,对他们大照其相。

  这么一来,他们不但又犯法了,而且性质严重,带有政治煽动的意味了。

  于是市里的头头脑脑大为震怒。他们之间,并不团结,在许多方面,钩心斗角,相互倾轧。但在这件事上,态度空前的一致,且空前的严厉。他们夸大其词地作为一次“政治事件”向上级紧急汇报了,于是上边下达了批示——依法严办,以保小城之社会稳定。

  于是他们被判了刑。

  他们当庭大叫冤枉,争说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但法庭不理睬他们的抗议,向他们宣告——前因是前因,那是一案;后果是后果,另是一案。

  三人中那农民,在法庭上自己主动多承担了些责任,便是主犯,被判五年。另两个,算从犯,各判三年。

  他们入狱后,小城恢复往日太平。人们议论了些日子,也就将他们的事忘记不提了。太平盛世,人心就会变得漠然。这几乎是一种社会规律。正如那些“公仆”们在对待他们的态度上放弃鄙嫌,暂敛矛盾,形成了qiáng大的联合阵营一样,三个男人在监牢中,也同仇敌忾,暗结死党。他们一块儿发了毒誓必定报复……

  三年后,三十多岁和四十多岁的两个男人刑满释放了。他们似乎服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一门心思挣钱。只要不违法,gān什么来钱快,来钱多,便齐心协力地gān什么。都是颇谙经营之道的男人,又吃得苦,耐得劳,并且原本有些经营资本,两年下来,倒也很挣了一笔令人羡慕的钱数。他们将钱三家平分了,变卖房屋,将三家迁往别处定居去了……

  前几天,“大哥”也出狱了。今天,他们算是为“大哥”接风。后半夜,还要按既定方针gān正事。接不接风的,目的倒在其次。反正已是亲兄乃弟般的关系了,jiāo心托底了,相互就没了什么计较了。都是从生意场上过来的男人,都有半斤八两的酒量,也就都喝得很豪气。但是各自喝到了五六分,就都一口不喝了,就都将酒盅扣在桌上了。从这点看,分明的,他们又都是自控力很qiáng的男人。

  接着,他们就去洗桑那。之后,找小姐按摩。再之后,又去嫖了一通。他们原本并没有嫖的习惯,除了“三弟”打过几次野食,“大哥”、“二哥”其实都是很正经的丈夫和父亲。

  “三弟”说:“大哥、二哥,身上带的钱还剩好几百呢,咱们都放纵一把咋样?”

  于是“二哥”的目光望向“大哥”,态度暧昧。

  “大哥”说:“你看着我gān什么?”——将脸转向“三弟”,沉吟地反问:“怎么个放纵法呢?”

  “三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

  服了五年刑,“大哥”似乎变得更稳重了。

  “二哥”就替“三弟”回答:“还不是那种事儿嘛!”

  于是“大哥”也就明白了。

  “三弟”又说:“其实我自己倒不是太想。我是觉得,大哥服了五年刑,大嫂也在五年间病死了,既然现在出狱了,我这当弟弟的就有义务……”

  “大哥”表情端庄地说:“五年间,我天天盼着有面对那狗官的一天,你们不提,我头脑中早把那种事儿忘了。”

  “二哥”又说:“三弟也是一份好心。”

  “大哥”犹犹豫豫地问:“不能误咱们的正事儿,别忘了咱们今夜是要gān那件正事儿的。”

  “时间早着呢。大哥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于是“大哥”将一只手拍在“三弟”肩上:“三弟,大哥一切听你安排。”

  “这就对了。”

  “三弟”如愿以偿地笑了。

  “二哥”也笑道:“那我高兴沾大哥的光。”

  于是三个男人就找地方去嫖……

  嫖过后,三个男人的酒劲全部随汗消散了,他们反倒显得比没嫖之前jīng神抖擞了似的。

  “二哥”对“大哥”说:“大哥,要不,咱们改天再gān那件事儿?”

  “大哥”就板起了脸,不悦地问:“你不想gān了吧?”

  “二哥”吞吞吐吐地回答:“那倒不是。怎么会呢?我是考虑,大哥你刚出来,那件事儿一gān,咱们三个必定又得进去。我和三弟毕竟出来两年了,对大哥,就太亏了。”

  “大哥”说:“谈不上亏不亏的,只要能出了我胸中憋闷了五年多的那一口恶气,再进去我也心甘情愿。”

  “二哥”右拳往左掌上一擂:“既然大哥这么想的,那咱们今晚就他妈的g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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