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么点儿意思。”刘易斯说。他看了看我,骤然变了一副声音:“可是我等您等得好苦啊!”他激动地说,“整整一年里,我别的什么也没有去想。我是多么需要您!”
“是的。”我伤心地说,“可如今……”
刘易斯用手臂搂着我的肩膀:“如今我仍然需要您。”
“噢!以这种方式。”我说。
“并不仅仅以这种方式。”他的手在我胳膊上摩挲:“我现在就恨不得娶您。”
我垂下脑袋。我回忆起湖上空的那颗流星。他许下了一个愿,但此愿未能了却。我曾暗暗发誓决不使他失望,可已经无可挽回地彻底使他失望了。我是惟一的有罪之人。我再也不能责怪他什么。
我们没有再说下去,听了一会儿爵士乐,便回去了。我彻夜未眠,心里焦虑地自问最终能否成功地挽救我们的爱,他还可以战胜分离、等待和一切,但条件是我们要挽救我们之间的爱。刘易斯愿意吗?“眼下,他犹豫不决。”我暗自思忖,“他极力避免悔恨、痛苦和jīng神的空虚。他连一件旧浴衣也不情愿丢掉,那我们的过去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抛弃,他的宽容多于傲气。”我还这么去想,以鼓起自己的勇气,“他的渴求胜于谨慎,他希望人生中能遇到点儿风风雨雨。”只是我也知道他是多么看重自己的安全与独立,多么执着于平平稳稳、合情合理的生活。要穿越海洋在大风大làng中去爱,这也许显得不理智。对,在我看来,刘易斯身上最为可怕的就是一点:他变化不定,时而疯狂,时而理智。我要与之斗争。必须让刘易斯看清楚在我们这桩事中他的得大于失。吃早饭时,我开口道:
“刘易斯!我整整想了我们俩一夜。”
“您还不如睡觉。”
他声音和蔼,神态松弛。把堵在心口的东西全都对我倾吐之后,无疑使他感到了轻松。
“您昨天跟我说,我让您生气,是因为我要求得到的多了,付出的少了。”我说道,“对,这是不该,我以后决不再犯。我今后只接受您所赋予我的,决不提任何要求。”
刘易斯想打断我,可我继续往下说。首先,我们一起去默里家住,这事就这么定了。其次,我不愿意他qiáng迫自己做到忠诚,并自认为要受其约束。我不在时,他应该感到自由,就当作我根本就不存在。假如他真的爱上了哪个女人,那算我倒霉,我决不抱怨。既然我们之间的事没有给他带来他希望得到的一切,那至少不该因为我们的事而使他失去什么。
“那您再也不要认为我给您设了一个陷阱。”我说,“再也不要为了一时的怨恨就毁了过去的事情!”
刘易斯一副聚jīng会神的样子听着我说,然后他摇摇头:
“并不这么简单!”
“我知道。”我说,“一旦爱上了,就不自由了。不过,爱一个自认为有权支配您的人和爱一个认为没有这种权利的人,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噢!要是一个女人自认为有权支配我,而我不承认她有这种权利,那我也就无所谓了。”刘易斯说道。接着他补充说:“以后再也别谈这种事了。越谈事情越糊涂。”
“要是闭口不谈,事情照样糊涂。”我说道。我朝他俯去身子:“我有件事要问问您,您遇见我后悔不后悔?”
“不。”他答道,“放心吧,我决不感到后悔。”
他的口气给了我一点勇气:
“刘易斯,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是这样吗?”
他微微一笑:
“这是世上最笃定无疑的事了。”
我心中陡然升起希望。我知道自己这番话只不过说服了他一半,实际上,跟他奢谈自由,而同时又要求他不要把我从他心中驱除,纯属虚伪。“可是,”我暗暗在想,“只要他不再固执地心存积怨,我就可以向他证明我们之间的爱会幸福美满的。”我无疑已经触及了他身上的一个敏感点,要不然就是一经发泄,他的那些积怨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下午,他带我去了康纳岛,而且像处于最美好的时光那样开心、亲切。突然,他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对我倾诉:纽约啦,文学啦,生活啦,人啦,书啦,等等。他尽情地说呀说,仿佛我们刚刚相逢不久。只要他再说一声“我爱您”,我这天夜里也许会认为一切依然如故。
“去默里家,您真不讨厌吗?”到了星期一,他吞吞吐吐地问我。
“一点儿也不,相反感到高兴。”
“那就今晚去。”
我惊诧地看了看他:
“我想您在这儿还有许多事要做吧?”
他笑道:
“不做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便和默里一家坐在一间玻璃门窗都很宽敞的房间里一块儿喝咖啡。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外的一块山嘴石岩上,天空的蔚蓝和大海的喧嚣全都透过窗户渗入屋内。刘易斯一边大口吃着抹了huáng油的烤面包片,一边说着话,上气不接下气。看他那欢乐的神采,仿佛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最宝贵的梦幻。必须承认一切都无可挑剔,无论是景色、气候,还是这早餐,以及我们主人的微笑,可我却感到很不自在。尽管和蔼可亲,但埃伦还是让我害怕。她那洒脱风雅的外表,富有魅力的内心世界和两个健康迷人的孩子,无不证明她是一位完美无瑕的年轻主妇。凡是如此幸福美满地照顾到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女人总是让我感到有点儿恐惧。我马上就要陷进这个紧密的生活圈了,但其中却没有我的位置。我感觉到被紧紧地缚住了手脚,同时又无依无靠,四处漂浮。
小男孩八岁,名叫迪克,很快对刘易斯十分友好。他领我们顺着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来到崖石下的一个小水湾。整个上午,刘易斯都在水上或沙滩上与孩子玩球。我游泳、读书,并不感到厌烦,可心底仍然自问:“我在这儿gān什么呢?”下午,默里开车领着我们沿海岸游览,埃伦没有陪我们一块儿玩。回去后,我们俩单独在那间吃饭的屋子里对着斟满威士忌酒的杯子呆了很久。我猛然意识到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还是相当多的。默里每天白天的时间都是按计划在打字机前度过;至于埃伦,她显然没有一分钟空暇属于自己支配。我喝了一口威士忌,感觉渐渐好了起来。
“这地方多么美丽!”我说,“默里多么客气!我感到满意。”
“对,在这儿确实好。”刘易斯说。
收音机正播放一支古老的小曲,我们默默地倾听了一会儿。冰块在杯中叮当作响,耳边传来了孩子的笑闹声,一股香喷喷的点心味与大海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就该这么生活!”刘易斯说道,“一幢自家的房子,一个爱妻,既不过分又不欠缺地爱着她,再有几个孩子。”
“您认为由于这种缘故默里才爱恋着埃伦吗?是因为爱她爱得既不过分又不欠缺吗?”我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