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刘易斯答道。
“那她呢?她怎么爱他呢?”
刘易斯微微一笑:
“既过分又欠缺,我猜想跟所有女人都一样呗。”
“他又在怨恨我。”我有点伤心地想。无疑是那个家庭幸福之美梦刚刚掠过了他的脑海。我问道:
“您觉得像这样幸福吗?”
“至少不会不幸。”
“不一定。有些人因为感觉不到自己幸福便觉得不幸。我认为您就是这种人。”
刘易斯淡淡一笑:“也许。”他说道,接着思虑片刻。
“不过,我还是羡慕默里有儿有女。总是孤灯只影地只为自己一人而活着,这太令人倦怠了,最终便显得活在世上纯属枉然。我爱孩子。”
“呃,那您哪一天结婚,肯定会有孩子的。”我说。
刘易斯一副迟疑不决的神态看了看我:“这可不是明天或后天的事。”他说道,“以后吧,再过几年,为什么就不行呢?”
我对他微微一笑:
“对,为什么就不行呢?再过几年……”
这正是我所企求的:再过几年。我住得遥不可及,年岁也不饶人,要山盟海誓永不分离是不可能了。但愿我们的爱情能存在足够长的时间,最后能在甜蜜中慢慢消失,在我们的心田留下无瑕的记忆和永存的友情。
晚餐十分丰盛,默里又那么友好,我终于被感化了。喝咖啡时来了不少人,我心里挺舒畅的。眼下尚属季初,来罗克波特消夏的游人还寥寥无几,他们相互间都是熟人,渴望见到新的面孔,他们对我们十分热情。刘易斯很快退出jiāo谈的行列,帮助埃伦做三明治,调jī尾酒。我尽量一一回答他们向我提出的种种问题。默里引起了一场有关jīng神分析学与马克思主义关系的讨论,在这一方面我知道的不比其他人更多,可由于他一再催促,我讲了许多。当我们俩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刘易斯一副惊讶的神态打量着我。
“我最终看来得相信这只小脑瓜里又长了一个大脑!”他对我说。
“一只人造大脑,对吧?”我说。
“不,您有一只真正的大脑。”刘易斯说道。他继续打量着我,眼中含着几分责备:“真怪,我从来没有想过您是一位有头脑的女人。对我来说,您完全是另一种人!”
“跟您在一起,我qiáng烈地感觉到自己是另一种人!”我扑进他的怀抱,说道。
他是多么使劲地抱着我!啊!突然间,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只要他在这儿,也就满足了。他的大腿和我的大腿紧紧地缠在一起,我身上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气息和他那两只狂bào的大手。他用过去的那种声音呼唤着我:“安娜!”他的微笑也如同往昔把他那颗心连同他的肉体全都献给了我。
我们一觉醒来,天上海上金光闪烁。我们借用默里夫妇的自行车,骑到了村庄里。人们在桥头漫步,久久地观望着小船、渔夫、渔网和鱼儿。我呼吸着新鲜的海鲜味,阳光抚摸着我,刘易斯挽着我的胳膊,脸上笑盈盈的。
我激动地说:“多么美丽的清晨!”
“可怜的高卢小丫头。”刘易斯声音温柔地说。“只要有了一点儿满足,她就会自认为身处天堂!”
“蓝天,大海,还有我心爱的人,这一切并不那么微不足道。”
他紧搂着我的胳膊:“哎!您的要求并不太高!”
“我只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我说。
“您说得对。”刘易斯说,“应该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天空越来越蓝,太阳越来越暖,我听到心中响起一阵欢乐而响亮的声音。“我胜利了!”我自言自语道。我同意来这儿是对的。刘易斯感到自由,明白了我的爱不会使他失去什么。下午,他在海滩上又和迪克玩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欣赏他的耐心。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么松弛。默里领我们去朋友家,吃罢晚饭,刘易斯这一次没有设法躲到一旁去,而是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确实,他总是少不了让我吃惊,若非亲眼所见,我不相信聚会时他会这般闪光。可他确实引人注目。他巧舌如簧,寥寥数语就把我们的旅行chuī得天花乱坠,以致从他嘴中说出的危地马拉城比真正的危地马拉城还更bī真,说得大家都动心要去那儿看看。当他模仿印第安儿童背着沉重的东西一溜烟小跑时,一些女人赞叹道:
“您可是一位非凡的演员!”
“他说得多么有声有色!”
刘易斯突然打住话头:“你们多么耐心啊!”他笑眯眯地说道,接着又说了一句:“我就讨厌听旅行见闻。”
“噢,继续讲吧。”一位金发女郎说道。
“不,我的节目结束了。”他边说边朝酒菜台子走去。他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曼哈顿酒,与此同时,漂亮的金发女郎和姿色不那么动人的女人纷纷簇拥到他的身边。见他如此惹女人喜欢,我不禁有点气恼。我一直认为是他缺少魅力而突然迷住了我,如今我发现他不乏魅力。反正,我心目中的他不属于任何人。“只有对我,他才是独一无二的。”我带着某种自豪感暗暗在想。
我也喝酒、跳舞,还和一位思想过激,不久前被电台开除的吉他手以及一些音乐家、画家、知识分子、文学家等等jiāo谈。夏日的罗克波特,就像是又一个格林威治村,在那儿艺术家云集。突然,我发现刘易斯不见了,连忙问默里:
“刘易斯上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默里声音平静地答道。
我心中有点焦灼不安,他是不是与崇拜他的哪个漂亮女郎上花园里转悠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见我突然出现,他准会很不高兴。活该!我朝大门、厨房瞥了一眼,走出屋子。耳边只听得蝈蝈不绝的鸣唱声。我走了几步,瞥见了一支香烟的火光,刘易斯坐在花园的一把椅子上,孤零零一人。
“您在这儿gān什么?”我问道。
“我在休息。”
我微微一笑:“我以为那些女人要把您给活活吃了呢。”
“您知道该怎么办吧?”刘易斯以复仇似的口吻说道,“把她们统统装到一艘船上去,全都扔到大海里,然后从原地拉回一船可爱的印第安女人。您还记得奇奇卡斯特南戈的印第安妇女吧,她们全都乖乖地就地坐在丈夫的脚下,多么安静啊,面孔动也不动一下。”
“我记得。”
“她们都有一副漂亮的脸蛋,拖着乌黑的发辫,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刘易斯说,接着叹息一声:“这一切是多么遥远啊!”
声音中充满如此的思恋之情,就好似在奇琴伊察的丛林中跟我讲起芝加哥的家。“若我成为他心中的一个记忆,那他一定会带着这样的柔情思念我。”我思忖。但是,我不愿意成为一个记忆。
“也许我们哪一天还会再见见那些可爱的印第安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