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70)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我想不会了。”刘易斯说道。他站起身来:“来散散步。黑夜是多么温馨。”

  “该回到那些人中间去了,刘易斯。他们会发现我们不在的。”

  “可去了又怎么办呢?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们对我也一样。”

  “可那都是默里的朋友,这样不辞而别太不礼貌了。”

  刘易斯叹息道:“我多么想有一位可爱的印第安妻子,从不表示反对,乖乖地跟随我到天涯海角!”

  我们回到屋子里。刘易斯的快乐劲儿dàng然无存。他喝了许多,别人问一句,他才叽叽咕咕地答一句。他坐在我的身边,脸色苍白地听着旁人jiāo谈。我告诉默里,在法国有许多作家都在思考如今写作到底还有何种意义这一问题。于是,在场的人们马上开始热烈争论起来。刘易斯脸色越来越yīn沉。他讨厌理论啦,系统啦,归纳啦。我十分清楚这是为什么。对他来说,一种思想并不是词的组合,而是某种活生生的东西。不管他接受什么思想,它们总是在他脑中蠢蠢而动,gān扰着一切,他不得不苦费一番神思把它们进行整理,让它们在他脑中变得秩序井然,可这总使他有点儿恐惧。在这一领域,他也追求安稳,讨厌产生失落的感觉。为此,他经常禁锢自己的头脑。此时他显然处于这种禁锢的状态。可有一会儿,他突然开了腔:

  “为何而写作?为谁而写作?要是开始对自己提出这些问题,那就再也不会写了!写作就是写作,然后才有别人读您的东西。自然是为了读您东西的人而写作。只有那些谁也不读他们作品的作家才会给自己提出这种问题!”

  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更何况这儿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作家,谁也不读他们的作品,现在没有人读,将来也决没有人读。幸亏默里打了个圆场。刘易斯又缩了回去,缄默不语。一刻钟后,我们告辞离去。

  第二天,刘易斯一直闷闷不乐。当迪克举着手枪,一路呼喊跑到沙滩来时,刘易斯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气呼呼地教他打了一会儿拳,然后便让他自个儿游泳去了。晚上,我和埃伦、默里一起闲聊时,他只顾自己看报纸。我知道默里不会为这么一点小事大惊小怪,可碍于埃伦的情面,我感到有点不安。“他是昨晚喝得太多了,明天就会提起jīng神来的。”我满怀希望自言自语,渐渐地入睡了。

  我想错了。第二天早晨,刘易斯没有给我一个笑脸。他从埃伦手中夺过吸尘器,从楼上到楼下整个房子扫了个遍。为此埃伦很受感动。可是这疯一般地清扫屋子,举动实在可疑。他是在心底保持缄默,他到底在回避什么呢?吃午饭的时候,相比较而言,他显得稍稍和蔼了些,可跟我一到海滩,便声音激烈地对我说:

  “要是那个小讨厌鬼再来烦我,我就拧歪他的脖子。”

  “完全是您自己的错!”我气恼地说,“您只要第一天对他不那么客气就行了。”

  “第一天,我总是爱受骗上当。”刘易斯说道,声音中充满积怨。

  “对,可其他人也一样。”我连忙说,“您必须明白这一点。”

  一些碎石从我们头顶滚落下来,迪克正飞快地从小道上跑来。他穿着一条黑白相间的格子裤和一件洁白的衬衣,扎着一条牛仔腰带,他朝刘易斯跑来。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了?我在上面等着你呢。你昨天说过吃过午饭一起骑自行车去玩儿的。”

  “我不想去玩儿了。”刘易斯说。

  迪克责怪地看着他:“昨天你说的,明天一定去。明天,就是今天呀。”

  “要是今天,就不是明天。”刘易斯说,“学校里是怎么教你的?明天就是明天。”

  迪克一副伤心的样子张开嘴,抓住刘易斯的胳膊喊叫道:“咱们走呀!来呀!”

  刘易斯猛地一下挣开胳膊,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差不多就像那天飞起一脚踢向石龙时的模样。我把手搭在迪克的肩头:

  “听我说,我带你骑自行车玩儿去。咱们上村子去,一起去看船,去买冰激凌吃。”

  迪克一点儿也不高兴地打量着我:“他答应过去的。”他指着刘易斯说。

  “他累了。”

  迪克朝刘易斯转去身子:“你就呆在这儿?你下海去吗?”

  “不知道。”刘易斯说。

  “我跟你在一起,咱们先打拳。”迪克说,“然后再游泳……”

  他重又向刘易斯抬起充满依赖的小脸蛋。

  “不行!”刘易斯说。

  我用手按了按迪克的肩膀:“来。”我说,“要让他一人呆一会儿。他脑子里有许多事情要考虑。我得去罗克波特,一个人去太没有意思了,陪我去吧。你给我讲故事,我给你买小人书,你要买什么,我都给你买!”我绝望地打起jīng神说道。

  迪克转开了身子,背朝刘易斯开始爬上羊肠小道。我真生刘易斯的气,对孩子不该这样!再说,把迪克丢给我,我也不开心。幸好出于职业习惯,我知道怎么让孩子依赖我。他很快眉开眼笑。我们骑自行车兜了一圈,一路上我基本是勉qiáng跟着骑。接着,我给迪克买了黑茶冰激凌,让他吃个够。然后我们又登上一条渔船去玩儿。我带着他玩儿的地方那么多,那么开心,乐得他直到吃晚饭时还缠着我不放。

  “呃,您可以对我说声谢谢了。”回到房间,我冲着刘易斯说道,“我帮您摆脱了那个孩子。”接着补充一句:“您对他太恶劣了。”

  “他可以对你表示感谢。”刘易斯说,“要是再闹一分钟,我就会砸碎他的骨头。”

  他穿着那件旧布裤子和一件短袖衬衣躺在chuáng上,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一边抽着烟。我忿忿不平地想,他本来确实应该感谢我的。我脱下海滩上穿的裙子,开始拾掇打扮起来:“您该穿上衣服了。”

  “我穿了。”刘易斯说,“您看不见我身上穿着衣服?我看样子像是赤身luǒ体?”

  “您总不打算就这副样子下楼吧,嗯?”

  “我就这么打算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借口太阳下山就该换套衣服。”

  “默里和埃伦都换,您是在他们家。”我说,“再说还有客人一起用晚餐。”

  “又来人!”刘易斯嚷道:“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再过纽约的那种蠢日子。”

  “您来这儿可不是让大家扫兴的!”我说道,“昨天晚上埃伦就已经开始以一副古怪的神态打量着您。”我猛地打住话头:“噢!反正我不在乎!您愿意怎样,随您的便!”

  刘易斯最后还是换了衣服,一边还发着牢骚。“是他bī着我来这儿住的,可现在他又故意搅得住不下去。”我愤愤地想。我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可他什么都扫兴。我狠了狠心,决定今晚不再管他。总是要不断看他的脸色行事,这实在太折腾人了。

  我说到做到,跟谁都说话,惟独不理睬刘易斯。整个儿看来,我觉得默里的朋友都挺让人喜欢,整个儿晚上过得十分愉快。临近子夜时,几乎所有客人都走了,埃伦和刘易斯也离开了。我与默里、吉他手和另两位客人继续呆着,一直聊到清晨3时。当我走进房间时,刘易斯打开灯,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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