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您能参加,我已经推迟了讨论。”迪布勒伊带有几分责备的口吻说。
“您不该推迟。”亨利说,“我向您肯定,您过高估计了我的水平。”
“而您却过低估计了自己的水平!”迪布勒伊说。他严厉地瞅了亨利一眼:“这四天里,您对整个形势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形势变化极大!您也许已经意识到保持中立再也不可能。”
“可我从来就不是保持中立的!”亨利说,“我向来同意与革命解放联合会一起行动!”
“咱们有话明说:您只不过答应我们用您的名字并参加了几次活动,仅此而已。”
“别忘了,我手头有一份报纸。”亨利不快地说。
“说的正对,我考虑最多的正是您的那份报纸:它再也不能持中立态度。”
“可它决不中立!”亨利诧异地说。
“那还要怎么才算中立!”迪布勒伊一耸肩膀:“站在抵抗运动一边,这不再成其为什么纲领。”
“我没有纲领。”亨利说,“可一旦需要,《希望报》便会表明立场。”
“噢!不,它没有表明立场;再说它与别的报纸没有两样,你们为一些jī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可实际上串通一气,迟迟不表态。”迪布勒伊的话声中带着愤怒:“从《费加罗报》到《人道报》,你们全都是些故弄玄虚的骗人玩艺儿;你们对什么都是唯唯诺诺,无论是对戴高乐,还是对雅尔塔协定,无不点头称是;你们假装相信还有什么抵抗运动,相信我们是在向社会主义前进。有一个人在他最近撰写的社论中简直在胡说八道,那就是您的好友吕克。说真的,我们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已经开始倒退: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披露真相!”
“我还以为您与《希望报》观点一致呢。”亨利说道。他的心开始跳得更快了。他感到震惊,这四天里,他和这份报纸息息相关,就好比与自己的生命密不可分。可《希望报》突然遭到谴责,而且是遭到迪布勒伊的谴责!
“对什么问题观点一致?”迪布勒伊问道,“《希望报》根本没有路线。你们天天抱怨没有实行国有化。可还有呢?真正值得一写的是谁制止了国有化、原因何在。”
“我不愿让自己站在阶级的立场上。”亨利说,“当舆论坚决要求之时,改革自然会进行。我正设法鼓动舆论,为此,我决不能让我们一半的读者感到不快……”
“您并不认为阶级斗争已经过时了吧?”迪布勒伊一副怀疑的神色问道。
“不。”
“那就别来跟我谈什么舆论。”迪布勒伊说,“一方是要求改革的无产阶级,另一方是不要改革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左右摇摆,这是因为它不太清楚它的利益何在;可别指望影响它。起决定因素的是形势。”
亨利一时拿不定主意。阶级斗争并未过时;难道这就宣判了对人们的诚意与情理的任何召唤都无济于事?
“小资产阶级的利益错综复杂。”他说道,“我丝毫不敢肯定能对小资产阶级起到什么作用。”
迪布勒伊示意有话要说,可亨利挡住了他,“还有,”他激动地说,“工人们阅读《希望报》,这是因为他们从《希望报》中读到了与《人道报》不同的东西,是因为《希望报》给他们注入了新鲜空气;若我站在共产党报纸的同一立场,或者我一味重复他们说过的事情,或者我采取反对他们的态度,那工人们都会让我垮台。”他接着用妥协的口吻补充道:“我要打动的人比您要聚集的人多得多。为此,我不得不拥有一个更广阔得多的活动范围。”
“对,您打动了许多人。”迪布勒伊说,“可您刚刚亲口道出了其原因之所在!如果说您的报纸让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话,那是因为它不妨碍任何人。它什么都不抨击,什么都不维护,只不过把各种问题都摊开而已。大家读起来津津有味,可就像是在读一份地方小报。”
出现了一阵沉默。波尔又来到安娜身边坐下,她仿佛受到了奇耻大rǔ,而安娜则显得尴尬不堪,朱利安已经不见踪影;斯克利亚西纳终于从沉思中醒来,一会儿看看亨利,一会儿又瞧瞧迪布勒伊,一副仲裁的神态;可他们俩并没有争吵不休。亨利面对对方激烈的攻击哑口无言。
“可您到底要想gān什么?”亨利问道。
“要您表明立场,确定与共产党的关系。”迪布勒伊说。
亨利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迪布勒伊,迪布勒伊常常满腔热情地参与他人的事情,可人们也往往可以发现他实际上gān的是自己的事。“说到底,您建议我执行的是革命解放联合会的纲领。”
“对。”迪布勒伊回答道。
“您总不至于试图让《希望报》成为您那个行动的报纸吧。”
“这很正常。”迪布勒伊说,“《希望报》的弱点就在于不代表任何运动,而另一方面,一个运动若无报纸,就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正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们的目标一致,但方法并不一致。”亨利说。他后悔地想:“迪布勒伊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见我,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他满怀的欢悦烟消云散。“朋友之间夜晚相聚,难道就不能不谈政治?”他在心底自问。并没有必要急着谈这些事情,迪布勒伊完全可以推迟一两天,他现在竟变得像斯克利亚西纳一样躁狂。
“问题正在这里,您改变一下方法大有好处。”迪布勒伊说。
亨利摇摇头:“我到时把我收到的一些信件给您看看,特别是知识分子的来信,那是些教师、大学生,《希望报》中最让他们喜欢的,就是它的真诚。如果我突出某个纲领的话,那我就会失去他们的信任。”
“当然,若有人怂恿他们随波逐流,知识分子总是兴高采烈。”迪布勒伊说,“他们的信任……就像另一个人所说的那样:有什么用场?”
“给我两三年的时间,我保证用手拉着他们加入您的革命解放联合会。”亨利说。
“您真相信这一点?那么,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理想主义者!”迪布勒伊说。
“有可能。”亨利微显愠怒地说,“在1941年,我也曾被人说成理想主义者。”他以坚定的声音补充道:“我对一份报纸应该如何办自有看法。”
迪布勒伊茫然地一摆手:“我们以后再谈吧。可请您相信我:从现在起六个月后,《希望报》一定会追随我们的政治路线;要不就会成为废纸一张。”
“得了,我们六个月后再谈。”亨利说。
他突然感到疲惫、慌乱。迪布勒伊的提议bī得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横下一条心,决不答应。可他目前需要单独清静一会儿,以清醒清醒头脑。“我该回家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