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谈你呢。”拉舒姆开心地说,“在议论你在《未来》的答记者问。你披露真相,这做得对;我是想指有关针对西班牙的同盟国政治。”
“你们为什么就不亲自披露真相?”樊尚问道。
“我们不能这样做,目前不行,可有人这样做当然是好事。”
“滑稽!”樊尚说。
“你什么也不愿明白。”拉舒姆说。
“我明白得很。”
“不,你不明白。”
亨利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饮着杜灵金酒。拉舒姆不失时机地解释共产党是如何重新审视和修正现在、过去和未来的。他这样做,谁也不会责备:他年仅二十就在游击队中发现了冒险、友情和共产主义,他的这种狂热劲确实有情可原。“我很喜欢他,因为我曾帮过他的忙。”亨利自嘲地想。亨利曾让他在波尔的公寓里躲藏了三个月,后来又帮他搞到了假证件,分别时,还把自己惟一的一件外套送给了他。
“噢,我感谢你写的文章。”他突然说道,“文章写得真客气。”
“我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拉舒姆说,“再说,所有人的观点都同我一样:这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
“对,挺有意思的。”纳迪娜说,“就这一次,所有的评论家看法一致:似乎他们在共同埋葬某个人或在颁发一个道德奖。”
“是有这个意思!”亨利说道,“这张小毒嘴,”亨利既高兴又忌恨地想,“她恰好找到了我不愿对自己用的字眼。”他朝拉舒姆微微一笑:“你有一点判断错了:我书中的主人公决不会成为共产党人。”
“那你要让他成为别的什么人?”
亨利哈哈大笑:“呃,成为我所成为的人!”
拉舒姆也笑了:“正是如此!”他两眼盯着亨利:“要不了六个月,革命解放联合会必定不复存在,你终将明白个人主义毫无出路。你一定会加入共产党。”
亨利摇摇头:“我现在这样对你们反倒更加有利。我替你们披露真相,你不是很高兴嘛。要是《希望报》一味重复《人道报》的言论,这于事又有何益呢?我想方设法引导人们思索,提出你们有提出的问题,道出你们没有明言的某些真相,这样的……”
“应该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去做这项工作。”拉舒姆说。
“他们不会让我这样做!”
“当然会让。确实,目前党内宗派主义盛行,可这是为环境所迫,这决不会永远存在下去。”拉舒姆犹豫了片刻:“别重复了,同志们和我都希望不久能有一份属于我们自己的杂志,一份比较超脱的杂志,可以在上面十分自由地探讨问题。”
“一份杂志,可不是一份日报。”亨利说,“至于力求自由,我倒要瞧瞧。”他友好地望了望拉舒姆。“要是你真具有一份属于你们自己的杂志,那可是一件大好事。你觉得能行吗?”
“很有希望。”
樊尚朝前倾了倾身子,挑衅地瞪了拉舒姆一眼:“如果你真的直言不讳,那就对你的同志明说,张臂欢迎那些所谓改邪归正的混账,这样做实在卑鄙。”
“我们?张臂欢迎附敌分子?你去对《费加罗报》的读者说吧,他们听了准会喜笑颜开。”
“你们暗中为许多混蛋开脱了罪责。”
“别混淆视听。”拉舒姆说,“当我们决定对某人既往不咎时,这是因为那人可以挽救。”
“照你这么说,那怎么知道被我们gān掉的那些家伙是否就不能挽救?”
“那个时候,根本就谈不上挽救,必须gān掉他们。”
“那个时候!我杀他们可不分什么时候!”樊尚狡黠地一笑,“可我要对你进一言:那帮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蛋,没有一个例外;至于眼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gān掉所有被疏忽的家伙。”
“你想说的是什么意思?”纳迪娜问。
“我想说的是应该组织起来。”樊尚答道。他的双眼搜索着亨利的目光。
“组织什么?组织惩治行动?”亨利笑呵呵地问道。
“你知道,在马塞,他们把所有的游击队员都当作刑事犯,正在到处搜捕呢。”樊尚说,“难道应该撒手让他们胡作非为?”
“恐怖手段可不是一剂良药。”拉舒姆说。
“不。”亨利开了腔。他看了看樊尚:“有人告诉我有那么些家伙以扮演执法者为乐。若为了了结私仇,那我还理解。可有些家伙见到附敌分子就杀,这里杀一个,那里毙一个,自以为这样做是拯救法兰西,那他们不是神经有毛病,就是些蠢蛋。”
“我知道,大脑健全的人要么加入共产党,要么参加革命解放联合会!”樊尚说。他摇摇头:“你们可骗不了我。”
“那我们就不要你。”亨利声音和蔼地说。
他站起身子,纳迪娜也站了起来:
“我陪你走走。”
她也开始讲究起女人家的化妆打扮来了,她也试着涂抹了一番,可眉毛画得像幼熊的爪子,双眼下方重重几道黑印。她刚出了门,遂开口问道:
“你跟我一起吃午饭吗?”
“不,我报社有事。”
“这时候还有事?”
“什么时候都有。”
“那,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不,我在报社一直要呆到很晚。然后我还要去见你父亲。”
“噢!那份报纸!你嘴里就挂着那个词!那总不至于是世界的中心吧!”
“我没有这么说。”
“没有说,可你是这么想的。”她一耸肩膀,“那,咱们什么时候见?”
他犹豫不决。“说真的,纳迪娜,眼下,我一分钟的空闲也没有。”
“你总要上桌吃饭吧,不是吗?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就不能坐在你的对面。”她正视着亨利:“除非这惹你讨厌。”
“当然不会。”
“那?”
“行。明天晚上九、十点之间来找我。”
“一言为定。”
他对纳迪娜颇有好感,与她相会并不让他厌烦,可眼下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他必须最为严格经济地组织自己的生活:确实没有纳迪娜的位置。
“你回答樊尚时为什么那么凶?”纳迪娜紧接着说,“你不该那样。”
“我害怕他gān出什么蠢事来。”
“蠢事!只要有人想行动,你们就说什么做蠢事。你认为写书不更蠢吗?他们给你鼓掌,对你chuī捧,可事后便把书往哪个角落一扔,谁也不再想它。”
“那是我的职业。”他说。
“滑稽的职业。”
他们默默无言地又走了一段,等到了报社的门前,纳迪娜硬邦邦地说:“好,我回家去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