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呆立在亨利面前:“九、十点之间,这太迟了;gān什么的时间都不够。难道就不能早一点一起度个夜晚吗?”
“在这之前我没有空。”
她一耸肩膀:“那九点半见。连生活的时间都没有,成名又有何用?”
“生活!”当纳迪娜猛地转身而去时,亨利心里在嘀咕,“在她们的嘴里,这总是意味着要照顾她们。可生活的方式不只是一种!”他喜爱那陈积的尘埃和新鲜的油墨味。办公室还空dàng无人,地下室阒无声息!可大伙儿马上就要在岑寂中出现,他们全是他的创造。“谁也别想夺走《希望报》。”他在心里反复说道。他坐到办公桌前,伸了个懒腰。噢,没有必要心烦意乱。他决不让出《希望报》,再说,他们总能找别的报纸,等他好好地睡上一夜,工作自然就会顺利。
他迅速处理了信函,看了看表,半小时后,他与普莱斯顿有约会,时间还充足,可以先跟塞泽纳克谈谈。“请您把塞泽纳克给我叫来好吗?”他对女秘书说。他端坐在办公桌前。信任他人是件大好事,可有不少人十分乐意取代塞泽纳克的位置,而且确实比他更有资格。若坚持给这人一个机会,那就势必剥夺了那人的机会,这事有点儿不太好办。“可惜啊!”亨利自言自语。他想起了当初尚塞尔把他领来时,塞泽纳克多有气派,在他gān联络员的那一年里,他是最有gān劲的一个。也许塞泽纳克需要特殊的环境,如今他脸色苍白,浑身浮肿,两眼无神,总拖樊尚的后腿,再也没有能力写出两行连贯的文字来。
“啊!你来了!坐吧。”
塞泽纳克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亨利突然觉察到自己与他共事已有一年,但对他毫无了解;对其他人,亨利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儿他们的生活、旨趣和思想;可是这一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我想知道你以后是不是还想jiāo那些蹩脚文章,是否决定给我们写点别的东西。”亨利说道,他的话声比他原来希望的更生硬了些。
塞泽纳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出了什么事?你很不对劲?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塞泽纳克手中搓着一块手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板,跟他勾通思想实在困难。
“到底怎么回事?”亨利重复问道,“我可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塞泽纳克说,“当记者,我不适合。”
“可开始时gān得并不那么糟糕。”
塞泽纳克茫然一笑:“尚塞尔帮了我一点儿忙。”
“他总不至于替你写文章吧?”
“不。”塞泽纳克口气并不肯定地说。他摇了摇头:“别费心了,这行当并不中我的意。”
“你该早讲。”亨利有点气恼地说。又出现了一阵沉默,亨利开口问道:“那你想gān什么?”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应付的。”
“到底想gān什么?”
“我上点英语课,此外,他们答应让我翻译点东西。”他站起身子:“你挽留了我这么长时间,心真好。”
“万一你一时兴起,想给我们寄篇文章……”
“要是真有兴致的话。”
“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你能不能借给我一千法郎?”塞泽纳克说。
“这是两千。”亨利说,“可这总不是办法。”
塞泽纳克把手帕塞进衣袋里,平生第一次露出了笑脸:“这是权宜之计,也是最牢靠的办法。”他推开门:“谢谢。”
“祝你走运。”亨利说道。他感到困惑不解:看塞泽纳克的样子,仿佛他早就巴不得逃之夭夭似的。“我可以通过樊尚了解他的踪迹。”他安慰自己。可是他自己无能为力,无法让塞泽纳克倾心jiāo谈,为此感到怏快不快。他掏出圆珠笔,在面前摊开信笺。普莱斯顿一刻钟之后就要来。他在没有十分的把握之前,不愿多想那份杂志;可他满脑子尽是计划,目前出版的周刊统统都很蹩脚,能推出一本真正有水平的杂志,那该多令人高兴。
女秘书推开了一条门缝:
“普莱斯顿先生来了。”
“让他进来。”
普莱斯顿身着便装,没有一点美国人的派头;只是他的一口法语虽然无懈可击,但仍然让人对他的国籍产生几分怀疑。他刚一坐定,便开门见山提出了问题。
“您的朋友吕克可能已经告诉您,在您离开报社这段时间,我们曾多次见面。”他说道,“我们俩都为法国新闻界的条件感到惋惜,条件之差,确实让人痛心。对我来说,能帮助您的报纸,为您提供部分纸张,是件十分愉快的事。”
“啊!这将大大方便我们的工作!”亨利说,“当然,我们无法考虑改变报纸的开本。”他补充说道,“我们与其他报纸要保持一致。不过,谁也不会禁止我们出一份星期日增刊,这样的话,就打开了通道,展现了许多可能性。”
普莱斯顿微微一笑,那神态让人心安。“实际上,没有任何问题。”他说,“纸张嘛,您明天就可以收到。”他用黑漆面的打火机慢慢地点燃了香烟:“我不得不直言不讳,给您提个问题:《希望报》的政治路线会不会改变?”
“不会。”亨利说道,“为什么要变?”
“在我看来,《希望报》恰恰代表了你们国家所需要的领路人。”普莱斯顿说,“正因为如此,我的朋友和我才愿意帮助它。我们钦佩您的独立jīng神、您的胆略、您的清醒头脑……”
他打住了话头,余音不绝于耳。
“那么?”亨利说。
“我饶有兴味地拜读了您就葡萄牙之行写的头几篇报导,可今天上午看到了您的答记者问,感到有点惊诧,您在谈到萨拉查政权时,有意批评了美国在地中海奉行的政策。”
“我确实认为这一政策令人遗憾。”亨利有些生硬地说,“佛朗哥和萨拉查早就应该被赶下台了。”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您完全清楚。毋庸赘言,我们十分希望帮助西班牙和葡萄牙人重新获得民主自由,可要在适当的时候。”
“适当的时候,就是眼下。”亨利说,“马德里的监狱里关着死囚,每一天都很重要。”
“我的看法正是如此。”普莱斯顿说,“美国国务院肯定很快就要接受这一观点。”他微微一笑:“正因为如此,我认为鼓动法国舆论反对我们不恰当。”
亨利也淡淡一笑:“政客们从来就不紧不忙,我以为bī一bī他们有好处。”
“不要耽于过分的幻想。”普莱斯顿亲切地说,“您的报纸在美国政界备受赏识。可您别指望影响华盛顿。”
“啊!我无此奢望。”亨利说。他又激动地补充道:“我说的只不过是我内心的想法,仅此而已。您称赞我保持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