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亨利仍然感到犹豫不决。“行,还是不行?”这问题始终缠绕着他,最终扰得他心情烦躁。突然,他发现门dòng处露出了拉舒姆那副笑嘻嘻的面孔,亨利更加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恶劣。“你能给我五分钟吗?”拉舒姆问道。
拉舒姆常来报社看望樊尚。每当他来到亨利的办公室,亨利总对他表示欢迎,可这一次,亨利声音极为生硬地说道:“我想还是明天再说了,我手头有篇文章要赶写。”
“可我想今天跟你谈谈。”拉舒姆说道,没有一点窘迫的样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谈什么?”
拉舒姆带着某种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亨利:
“据樊尚说,《希望报》要依附于革命解放联合会?”
“樊尚那张饶舌嘴,”亨利说,“纯属无稽之谈。”
“啊!这我就放心了!”拉舒姆说。
“为什么?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亨利带有几分挑衅的口吻问道。
“不然就会铸成大错。”拉舒姆说。
“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错?”亨利问道。
“我考虑到你不了解情况。”拉舒姆说,“正因为如此我想提醒你注意。”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在党内,大家认为革命解放联合会正逐渐蜕变成一个反共组织。”
亨利张口哈哈大笑:“果真如此!我自己可永远不敢这么想!”
“没有什么可笑的!”拉舒姆说。
“你笑口难开!”亨利说道,戏弄地瞥了拉舒姆一眼:“你对《希望报》大唱赞歌,对我的胃口来说,甚至有点儿过分。迪布勒伊宣传的跟我说的完全一样,可你却说他反对你们!发生什么不测风云了?”他补充道:“上个星期,拉福利不是友好得很嘛。”
“像革命解放联合会这样一个运动,态度极为暧昧。”拉舒姆口气稳重地说道:“一方面,它把人们引向左派,这确有其事;可另一方面,一旦它吞并了某家报纸,组织联合,其用心无非是为了打入我们的核心。开始时,共产党希望达成联合,可当对方公开反对我们,那我们就不得不被迫与他们斗争。”
“你是想说倘若革命解放联合会是一个可有可无、默默无闻的小组织,紧紧追随你们,老老实实地活动,那你们就会容忍它的存在,甚至给予鼓励?可如果它开始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存在,神圣的同盟就再也无从谈起?”
“我再给你重复一遍,它是企图打入我们的核心。”拉舒姆说,“因此,就根本谈不上什么神圣同盟。”
“对,你们就是这样推断的!”亨利说,“呃,我也向你进一言:别去攻击革命解放联合会。你们决不可能让任何人相信你们那一套,说这是个反共组织。相反,你们倒会使那些认为民族阵线是个骗局的人们显得理直气壮。怪不得除了你们之外,你们不容忍一个左派的存在!”
“目前还不可能公开反对革命解放联合会。”拉舒姆说,“只不过看它不顺眼,仅此而已。”他神情严肃地看了看亨利:“一旦它到了拥有报纸的那一天,它就会构成危险。别把《希望报》让给他们。”
“哼,是讹诈吧。”亨利说,“如果它放弃拥有一份报纸,它就可以平平安安跟着别人转,是不是?”
“讹诈!”拉舒姆责怪道,“若革命解放联合会安分守己,那就彼此仍以朋友相待;不然,决不客气。这是合乎逻辑的。”
亨利一耸肩膀:“当斯克利亚西纳向我断言无法与你们共事时,我还不愿相信呢。唉,他言之有理。大家只有服从你们的指挥,按你们的眼色行事的义务,别无权利。”
“你是不愿意明白!”拉舒姆说,紧接着以咄咄bī人的声音补充道:“为什么就不保持独立?这是你的力量所在。”
“即使我和革命解放联合会一起行动,我要说的也将与从前的一模一样。”亨利说道,“说的都是你们赞同的东西。”
“但是,你将以某个派别的名义说话,意义也就截然不同了。”
“而迄今为止,人们也许都以为我赞同共产党的整个路线?这给你们提供了方便?”
“你确实是赞同的。”拉舒姆热情洋溢地说,“若你讨厌再扮演自由she手的角色,那就跟我们一块儿gān。不管怎么说,革命解放联合会毫无前途,他们绝对不可能争取到无产阶级。在共产党内,若你讲话,听你的人很多,你在里面可以担当一项名副其实的工作。”
“可那工作不中我的意。”亨利说道。他恼火地想:“他们不折不扣地把我给吞并了。”拉舒姆继续对他进行诱导,可他应该明白这类废话决不可能激起人们向他们靠拢的欲望。他是作为朋友先来给亨利报个信,还是前来诱骗他?十有八九,这两种目的兼而有之,而这正是最卑鄙的行径。亨利突然开口说道:
“我们在làng费时间,我得把文章写完。”
拉舒姆站了起来:“你要牢记,若迪布勒伊掌握了报纸,这只对他有利,于你并无好处。”
“请相信我会维护我自己的利益的。”亨利说。
他们相当冷淡地握了握手。
迪布勒伊已经获悉共产党变卦的消息。拉福利彬彬有礼,劝他放弃集会的主意。“他们害怕我们力量过分壮大。”迪布勒伊说,“他们企图吓唬我们,可是如果我们坚决顶住,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攻击我们。”他作出了决定,决不妥协,亨利极为赞同。可总得把问题提jiāo委员会讨论一下:这纯粹是走走形式,委员会最终总是赞成迪布勒伊的意见。“làng费了多少时间啊!”亨利听着那慷慨激昂的、乱哄哄的声音,心里这样在想。他透过窗户望了望美丽的蓝天:“我还不如去散步呢!”他自言自语道。这是初chūn的第一天,又是和平后的第一个chūn天,可他却抽不出一分钟的空暇去享受这美好的chūn光。上午,他向美国战地记者作了报告,继而又和北非人进行了秘密jiāo谈;中午,他匆匆吃了一个三明治,边吃边浏览了报纸;现在,他又被关进了这间会议室。他看了看别人,没有一个想开一开窗户。勒诺瓦既激动又羞怯,声音颤抖,几乎在结结巴巴地说道:“如果这次集会会被视为对共产党抱有敌意的话,那我认为是有害的。”
“若不揭露共产党的专横,那才有害呢。”萨维埃尔说道,“正是因为这样怯懦,左派才渐渐走向灭亡。”
“我不认为我是个懦夫。”勒诺瓦说道,“可是,我想争取自己的权利,当我的同志们在点燃节日的篝火的那个夜晚到来时,能与他们同声高唱。”
“哎哟,我们大家意见实际上都是一致的,只是个策略问题。”萨玛泽尔说。
他一开口说话,众声便戛然而止,只要他亮开嗓门,就没有他人说话的位置。他嗓门大,而且充满欢乐,当他从嘴中发出宏亮的声音时,那架势仿佛在咕嘟咕嘟大口地喝红葡萄酒。他振振有辞地解释说集会本身构成了独立于共产党的一种宣言,因此集会讲话的内容就不偏不倚,甚至友好为妥。他讲得如此机智,以致萨维埃尔都以为这是一种策略的行动,其目的在于在保证与共产党人决裂的同时又把错误推到他们头上,可是勒诺瓦却理解成这是在不惜一切代价保持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