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村的孩子们却一个也没笑。
他们笑不起来。
这会儿,只有这会儿,他们才着实的感到,那个叫倩女的美丽异常的女人,是很可怕的。她明明要断送那头小huáng牛的性命,却还拿它逗乐儿!他们猜想,她原先可能是屠宰厂里的操刀女工吧?他们并不知道,如今的屠宰厂,已实行机械化了,杀生是很gān净很容易很卫生的工作……
“监视器那儿的,效果如何?”
“满分儿!”
“替身,准备好了没有?”
“万无一失!”
“注意!替身上场,倩女灵活配合!不停机了,两组镜头连续拍摄……开——拍——啦……”
摄像机又发出了轻微的运转之声……
替身——一位男性“倩女”,大步跨至真的倩女刚才所站的位置,手中握的,可是一柄真剑!他以与真倩女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显然早已模仿娴熟),腾挪一步,闪于牛头左侧,朝牛颈一剑刺去……
小huáng牛的头猛地晃了一下,却仍站着未动。那剑太锋利了!刹那间它还没真正感觉到被刺。它刚来得及吃惊而已……
替身飞快地闪开——真的倩女接替了他,一手握住剑柄,拔剑——刺得太深,直至剑柄。她用力过劲儿,剑出人仰——倒也灵活机动,就势一个后滚翻,单膝跪地,双手拄剑,极帅地一扬头,看那牛,目光冷酷、漠然。一连串动作,潇洒、优美。
“倩女的脸!推!眼睛的特写!移向牛头!牛眼!牛颈!……”
黑暗中,一个男人豁亮的嗓门在指挥……
惨白的qiáng光下,小huáng牛的两条前腿缓缓弯曲,终于扑通一跪,牛头缓缓垂下。牛角触地之时,牛头顽qiáng地作了最后的一抬,未能真正抬起,就又垂下去,这次是牛的下唇触地……
接着,牛身一倾,四腿蹬直,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人们所能看到的那只牛眼不解地大睁着……
“怎么样?”
倩女导演急切地发问。
“还行……”
把着摄像机的男人不太自信地回答。
“不行!不行!这哪行啊!……”
观察监视器的男人走到了倩女导演跟前。
绳圈以外,翟村的女人,和男人,和孩子,鸦雀无声。
“怎么不行?我不行?还是替身不行?说明白点!”
“不是你不行。也不是替身不行。是这头牛不行!这头牛,怪了,它怎么不往外冒血哇!咱们要的不是那一种效果吗?剑一拔出,嗖!喷出一腔子鲜红鲜红的血!喷了你一身!接着,从伤口,半凝不凝的血块子,咕嘟咕嘟往外涌!那是什么效果!那多刺激!可这算怎么回事?根本就等于没见血!这能行吗?起码少卖几十盘!……”
那个男人,说着说着,朝那头死了的小huáng牛的颈子上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出血来了。鲜红鲜红的血,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咕嘟咕嘟往外涌”!泛着大大小小一串串血气泡……
瞬间血流遍地,淹泊牛尸……
“你看你看,气死活人不?这时候它才出血!它这腔子血不是白出了吗?……”
那个男人好不懊丧。
“这头牛,怎么这样啊?真是的!……”
“还不如只jī!jī临死,还扑腾好一阵子呢!死得也太没意思啦!……”
“人家是花了钱买它一死的!这人家白花了一笔钱不是?搁咱们,也会觉得倒霉!……”
“听说人家有的是钱,不在乎白死一头牛两头牛的!……”
“不光在钱,还在于好玩儿不好玩。咱村那些牛,若都这么个死法,莫说人家懊丧,咱村许多人跟着兴师动众,忙前忙后的,就不觉着败兴啦?……
翟村的女人们,对死了的小huáng牛,叽叽喳喳地发表谴责言论。
不是头好畜生。死得一点儿不jīng彩。出血出晚了——这是它的一个很大的不可原谅的错误!
她们一个个瞪着双眼,却没看到好看的热闹,她们认为她们也就有特权贬低它!整个翟村动员起来参与进行的这件事儿,首先不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她们爱看热闹爱凑热闹的趣味吗?
翟村的男人们,听了女人们的言论,也感到她们的不满足不满意,是有她们的理由的。
于是他们也跟着摇头、叹气、跺脚,一个个显出比剧组那个懊丧的男人更懊丧的样子……
翟文勉钻过绳圈,走入场地。
他走到倩女导演大姐跟前,搓着双手,应承担不可推卸之责任似的,很觉对不起她似的,窘态毕露地说:“大姐,是因为我没经验……这头牛是我亲自带了两个孩子从草甸子上牵来的……我怎么也不会预想到它是这样的一头牛!我真是太缺少这方面的经验……” 她倒十分开通,反而安慰他:“没什么,没什么,是牛不好,又不是你不好。gān我们这行,出现这种预想不到的情况是常事……”
接着,将脸转向她那班人员,高声问:“再来一条还是怎么着哇?”
有的回答:“质量第一!再来一条!”
有的回答:“导演中心!听你的!”
还有的回答:“别瞎耽误工夫了,说来就来!”
于是她举起双手,拍出一声脆响,果断地下达了最高指示:“各就各位,再来一条!不拍成功鲜血喷she的镜头,不散!”
于是各就各位。
于是翟文勉也对绳圈外的男人们喊:“谁去再牵一头牛来?”
“我!……”
“我!……”
“我俩一块儿去!”
两个自告奋勇的男人,挤出人墙,就再牵一头牛去了……
片刻,又一头牛被牵了来。这是一头体态明显的牯牛。比那一头死得一点也不jīng彩、一点儿也不令人满足满意的小huáng牛大不了多少。 它一被牵入了绳圈内,在qiáng光的照耀之下,也像那头小huáng牛一样的发懵。但只发懵了一会儿,就显得杌陧不安起来。以蹄刨地,以角犁地,扬颈举头,哞哞悲叫不止。
尽管刚才那头死得一点儿也不jīng彩、一点儿也不令人满足满意的小huáng牛的鲜血,被铺撒了一层沙土,分明的,那一股弥留未散的血腥味儿,仍对它造成某种刺激。
为了以防万一,翟文勉命人将村井绞桶的粗铁链取来,拴住它的一只后蹄,另一端拴在绳圈外一棵大树上。这样一来,即使它发起疯狂,也伤不着人了。
倩女导演大姐,对他想得如此之周到,报以感激的微笑,并提醒把握摄像机的男人:
“注意,机位下移要控制好分寸,别将铁链子也拍进去!”
替身不握剑了。而拿着一柄大钐刀头了。
倩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