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我们的市长和市委书记,还没到美国去访问或考察过。他们只去过越南、北朝鲜和分裂了以后的苏联,具体说是去了莫斯科。在那些国家他们很是风光了一把,觉得自己们是世界上最富qiáng的大国的使者似的。回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常以嘲笑加怜悯的口吻,介绍越南的乱,北朝鲜的穷,莫斯科的危机四伏。他们说过的最jīng彩的话,是对北朝鲜的考察所作的概括性结论——“在意识形态上像中国的五十年代,在物质水平上像中国的六十年代,在政治上像中国的七十年代”。就差没直说北朝鲜是沉舟病树,没救了,完蛋了!
由于他们没到过美国,他们对于美国伦分析和预测中国的观点,比那些到过美国的官员更加迷信,更加奉若神明。所以我必须对那金发碧眼的美国娘们儿当面予以毫不留情的驳斥。
我通过翻译问她毕业于美国哪一所名牌大学的经济系?取得过经济学方面的什么学位?论文的研究题目是什么?她的老师或者导师是出版过专著的经济学家么?
我这一连串儿的发问,使漂亮的风姿绰约的小美国娘们儿脸一阵比一阵红,表情大为不自在起来。她在座位上扭着身子连连摇头。我当然是明知故问,后发制人。
我说:“亲爱的小姐,如果您和经济学根本隔着行,那就请免开尊口!在我面前谈中国的经济现象,那您是班门弄斧!因为我是经济学博士,我有专著!我不但有杰出的理论,还有杰出的实践经验!”
我说一句,在她膝上不轻不重地拍一下。于是她就将她那双秀腿偏向了另一边,并且扯扯裙子,罩住了她的膝部。翻译将我的话译给她听后,她的脸更红了,表情更不自在了。
唉唉,其实我内心里当时很羞惭。比起来,也许人家美国人就是比咱们中国人诚实。起码这位漂亮的,金发碧眼的美国小姐,比我这个恬不知耻的中国男人是诚实的。她本可以当着我和市长市委书记的面说假话,自chuī自擂一通。哪怕她说她是全美最有发言权的中国经济问题研究专家,我们也无据可查呀!可人家并不。人家诚实地对我的发问一概摇头。人家还红着脸,不无愧色地通过翻译如实相告——她只不过是一名小报记者。而且只不过是专门报导文化信息的小报记者。我的博士学位,却是花大钱买的。我的经济学专著,也是花大钱买的。这很简单,暗中塞给某位经济学教授一大笔钱,他的专著不就是你的了么?所谓经济学家,是向别人指出资本增长的规律,教给别人挣钱的门道的人,自己们并不见得是富人。甚至可能是清贫之人。我花高价买他们的专著,用羊皮纸封面包装,印上我的烫金的尊姓大名,实在也是各得其所,两相情愿,变通搞活之事。
我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两本厚厚的经济学专著,又取下一本更厚的经济学大辞典,捧着对翻译说:“你告诉她,我要选送她这两本我的经济学专著,和我主编的经济学大辞典,然后再回答她关于泡沫经济的肤浅问题!”
翻译告诉了她以后,她望着我沉甸甸地捧着的书,两眼不禁一亮,表情顿时变得极为肃然了。
但是她却对翻译说,她不能接受我的书——因为她一个中国字也不认得。印制如此jīng美而又如此有价值的书赠给她,等于成了书架上的摆设。
我没容翻译对我转告完她的意思我就笑了。我相信她说的话是真诚的。没有半点儿使我难堪使我下不来台的居心。因为她对翻译说时,她的表情有几分受宠若惊的。
我对翻译说:“我能送给她英文的么?你告诉她,我的书已经译成了十七国文字,在十七个国家引起了经济界和商企界的普遍关注。影响了十七个国家的对华商业政策。某些国家的大商人大企业家,就是由于读了我的书,才大胆地毫无顾虑地到中国来投资来兴办企业的!连他们的美国总统克林顿本人,都通过驻华大使来向我求书!克林顿总统读过我的书后,曾给我写来一封信,信中说我的书使他受益匪浅。还说就他个人而言,愿意反省美国的对华经济政策。并且邀请我以他的私人友好的身份到美国去旅行,只不过我太忙,没时间没jīng力成全克林顿总统的美意……”
反正说假话说大话说空话chuī牛撒谎是无须乎投资的,我还谦虚个什么劲儿呢?
翻译将我的话译给她听后,她由起初的肃然起敬而受宠若惊而终于的诚惶诚恐起来了。
这时我便想到了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的英明教导——“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可不都是纸老虎嘛!
我不是仅用几番chuī牛皮的大话就彻底打倒了一个么?
趁那金发碧眼的小美国娘们儿脸白脸红发呆发愣的当儿,我已经飞快地在我的两本英文版经济学专著和我主编的经济学大辞典上签了名。
我并没有直接送给她。而是送给翻译,由翻译转手送给她。列位,我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作家出身嘛!由翻译转手送给她的妙处是——使她从心理上感觉到我仿佛是在赐给她似的。是双手递双手,还是由第三双手转送一下,我认为这恰恰就是赠与赐的最细小也最微妙的区别。
她对那厚厚的烫金封面的三大本书的分量估计不足。虽然是用双手接的,那分量还是使她的双臂往下坠。结果一本书掉在地上了。她蹲身检时,另外两本也掉在地上了。三本厚厚的书刚捧住,眼镜又掉在地上了。翻译正要替她捡起眼镜,我扯了他一下,将他扯到了一边去。我亲自弯腰替她捡起了她那框子雅致的眼镜,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几下接着替她戴上。这也是个细节问题。该充分表现男士对女性的殷勤礼貌的时刻,我怎么能允许那半胖不胖半傻不傻的翻译抢了我的表现机会呢!我替她往脸上戴眼镜时,她还没来得及归座。她只得弯着腰,双手捧着三大本厚厚的沉甸甸的秦砖汉瓦般的书,将她那张漂亮的脸微微扬起着凑向我。于是我有机会在最近的距离细看一个美国女人的漂亮的脸。于是我发现欧洲人的脸其实是经不起细看的。一细看就会发现他们的皮肤其实较粗糙,毛孔儿也较明显。哪怕是一张年轻的漂亮的女人的脸竟也是这样。我顿觉索然。
那时刻她的脸已红到了不能再红的程度,如同戏剧舞台上酒醉的贵妃。我扶着她一边儿的胳膊肘,送她归座后,转身笑对市长和市委书记说:“二位领导,我这人不喜欢张扬。所以出了经济学专著,编了经济学词典,也就没送给你们,请你们千万不要见怪。”
他们都说不见怪,没什么。
我又说:“二位领导,你们千万不要听她刚才胡扯。她一个美国女人,懂什么中国经济!现在,我要耐心地给她上一课。免得她归国后,影响了别的美国人对中国目前经济现状的看法。”
市长和市委书记都说,对对,应该应该。
我严肃地对翻译说:“现在,你竖起你的耳朵,认真听我说的每句话,认真记,以便认真翻译。”
他毕恭毕敬,喏喏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