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在电话那一端骂了个天翻地覆慨而慷!骂得我一次次将听筒举远。骂得市长市委书记脸上都白一阵红一阵的。最后竟骂得那听筒唾沫四溅,仿佛喷水的莲花头似的。显然,对方的唾沫是顺着电话线传过来的。
我和市长市委书记往后门脸躲避唾沫之际,对方将电话挂断了。
我们三个人一时你看我,我看他。因为对方的一通破口大骂,并非泛骂而已。也并非指桑骂槐。重点还是指名道姓地骂的我们三个。我生平第一次被那么狗血喷头地大骂。我想他们更是。对方历数我和他们权钱jiāo易的种种勾当。痛揭我和他们的种种腐败丑行以及糜烂堕落的享乐方式。仿佛早就一笔一笔地为我们暗记了一本帐,终于有了个机会对我们进行一次模拟宣判似的。显然的,对我和本市最高官员之间的犯罪关系了如指掌……
市长和市委书记看着我的目光,好像很无辜,好像他们原本是廉洁无私两袖清风的官员,不幸名声受了我的玷污。我心说,老子还觉得自己的名声受了你们的牵联呐!我又没有当官儿的野心!这年头,不是仅仅因了一个钱字,有哪一个哪怕稍微有点儿自尊的人,愿与你们这等表面上道貌岸然,动辄满口冠冕堂皇的词句的伪公仆穿一条裤子啊!
市委书记终于首先省过神来,问我对“凶尾帮”了解多少?
我说“凶尾帮”是由本市一些长了最凶恶最丑陋并且最具毒性、进攻性、杀伤性的尾巴的男女纠集在一起组成。他们的平均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他们的人数大约有二百之多。他们由于他们长了最受歧视的尾巴,理所当然地遭到我们这个以尾巴的等级化分尊卑贵贱的社会的拒绝和排斥。甚至也受到他们的家庭和他们的亲人的拒绝和排斥。他们是一些被斩断了亲情脐带无家可归的尾巴人。
我问市长市委书记是否知道这样一件事——曾有一名长蟒蛇尾巴的男性尾巴人,用尾巴缠死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以及邻家的一位女歌星,最终被武警用火焰喷she器彻底消灭掉了……
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连这一件使全市人一个时期内惊恐不定的事都不知道,足见他们一向高高在上,耳塞国盲,官僚主义到了何种程度!
我又说正是从那一件事发生以后,他们才纠集在一起的。他们对抗社会,报复社会,专门袭击长了高级的和极品尾巴的社会名流。致使一个时期内本市人寿保险业忙得不可开jiāo。
我只顾向市长和市委书记解释,待想到电话时,“凶尾帮”们已挂断了。
我和二伪公仆便都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沉默。那一种沉默持续了很久。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都以接近白痴似的愚钝的目光望我。他们的目光证明了他们的束手无策。我有点儿同情他们,又有点儿幸灾乐祸。同情他们乃因他们与我的特殊关系意味着我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进一步侵吞和掠夺本市的财富,我还不能不仰仗他们手中的权利之“协助”。还不能不邀他们一并参与瓜分。道理是那么的简单,没有他们这号伪公仆的存在,我的财富欲就不能满足;没有我的存在,他们手中的权力难以直接或间接地“变通”为他们由尊者而富人的财富。当上了“V·文经集团”总裁以后,我对历史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日理万机的百忙中我挤出jīng力潜心研究了中国自有阶级以来的历史,结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中国的尊者们之所以被我们现在还当尊者纪念着,乃因其言也廉,其人也廉。比如尧舜禹,比如huáng帝;近代的比如孙中山和他的民主革命的同仁;比如毛泽东和他那一代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今人可以从许多方面指责毛泽东,但毛泽东毕竟清廉。现在的某些伪公仆们则不大相同了。他们是人之将腐,其言也廉。心之贪极,其言廉极。例如果立在我面前的二伪公仆,他们对金钱和财富的贪欲,比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只不过他们尚披着“公仆”的外衣,不敢向我那么放手放脚地大肆侵吞和掠夺。只不过我非是“公仆”,见钱眼开之际没他们那么多顾忌,不像他们那么虚头巴脑。但我的哪一次获得中没有他们的份儿呢?我敢忘了暗中提成儿给他们么?我幸灾乐祸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因我常觉得对我而言他们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剥削者。他们天经地义地从我手中剥削去的那一部分金钱,每使我心刀剜一般疼!对这座城市的财富进行的一次次侵吞和掠夺,那都是处心积虑地充满了极高智慧的举措。不但要变非法为合法,还要堂而皇之地变,还要巧妙地严严密密地隐蔽了权钱jiāo易的幕后勾结,也就是要最大限度地掩护他们作为“公仆”的清廉形象,我他妈容易吗我?!而他们一次次从我手中接过巨款存折,或接过豪华别墅的产权证书以及进口名车的车证时,竟都他妈的那么理所当然似的。存折、产权证书和车证儿上,一向注明的都是他们的儿子、侄子、女儿、外甥女、小姨子、大勇子的名字。他们自己一如既往地住在市委大院国家按照gān部级别限定了的公宅里,若用尺子量一量谁都不“超标”。而他们实际上又是本市许多幢豪华别墅的产权的真正拥有者。他们自己坐的是“奥迪”,而他们实际上又是本市许多辆“奔驰”、“宝马”、“公爵王”的真正车主。我对他们的依赖程度和对他们的嫌恶程度是相等的。我对他们的亲爱和对他们的鄙视也是相等的……
“太过分啦!太过分啦!五亿美元的要求太过分了!这是公然向共产党进行讹诈!”
市委书记突然挥舞手臂大声嚷嚷起来。
市长“嘘”了一声,不安地向会客室的门瞟。我悄悄走过去将门关严了。
市长愁眉苦脸地嘟哝:“五亿美元,四十多亿人民币啊!咱们这个小市全年财政收入的一大半啊!”
听他的语调,像是要哭。
我说:“他们在电话里声明,本意并不想讹诈共产党……”
市委书记将脸转向我,手臂又是一通乱挥乱舞:“那他们是想讹诈谁?你说他们是想讹诈谁?你别光眨巴眼睛!你说呀说呀说呀!”
我觉得市委书记似乎有点儿歇斯底里了。他们这等伪公仆一向如此,平日高高在上,谈起“客里空”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仿佛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克服不了的困难摆不平的事情。仿佛先天具有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才大略似的。而有限之极的能力一旦面临挑战性质的大考验,就原形毕露了,方寸大乱了,毫无主张了。
我避开市委书记的目光,望着市长,卑恭地微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市长,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们是不是在电话里声明,本意想讹诈的是日本人,具体讲是花旗参枝子的父亲。否则他们要求是人民币不就得了么?gān嘛要求非得是美金不可呢?”
市长连连点头道:“你没听错。他们的本意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于是我将目光望向市委书记,又卑恭地微笑了一下。此时,对“凶尾帮”那方那一个既熟悉市长的声音,也熟悉我的声音的人,我已经判断出了可能是谁。而且我确信我的判断准确无误。于是一个火中取栗的计划迅速在我头脑中孕育成形。这计划具有极大的冒险性,因而也具有极大的刺激性。是我此前一切谋财计划中最大也最高级的。成功了,我将摇身一变是真正的亿万富翁。我同时树立起了稳操胜券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