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苏醒了,睁开双眼困惑地问我们是在哪儿?
我说是在一处极安全的,不会再受到任何人滋扰更不会受到任何人威胁的地方。
她又问我们怎么脱险的?
我就即兴地瞎编一套谎话,说自己如何的临危不惧,怎样的大智大勇,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地战胜了“凶尾帮”和聚集街头的歹徒们,九死一生地将她救到了这儿。
她眼中便投注出无限感激的目光,低声问我她的尾巴是否受到了损伤?
我说丝毫也没受到损伤。
于是她微笑了,下意识地用一只手去摸她的尾巴……
“我……我的尾巴呢?我的尾巴怎么没了?”
她大惊失色。
我赶紧向她解释——她的尾巴不是没有了,而是暂时隐去了,因为她服过了“隐尾灵”。列位,“隐尾灵”是价格非常昂贵的,本市的一般尾巴公民不要说买不起,十之七八根本不知道有这一种药。
“你又害我!你还我尾巴还我尾巴!是你把我的尾巴弄没了,今天你不还我尾巴就不行!连兔子尾巴都没有了我还怎么做人?我还不如趁早死了的好!”
小悦歇斯底里大发作,一头向桌角撞去……
幸而我反应迅速,拦腰抱住了她。
“胡闹!”
我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她捂脸呆住之际,我又将她搂人怀中,出示“隐尾灵”药瓶给她看,并抓住她一只手放我骶骨那儿:“你摸摸,我也没有了尾巴是不?这也是暂时的嘛!我刚把你抱到我的车上以后不是向你保证了嘛!不就是尾巴问题么?你想拥有一条多么高级的尾巴?包在我身上了!但是小悦呀,亲爱的呀,此时此刻,我最讨厌的就是尾巴!高级的尾巴平庸的尾巴劣等的尾巴自己的尾巴别人的尾巴我都讨厌,所以我也给你服了‘隐尾灵’!我现在多想是一个没有尾巴的男人!多想在一个没有尾巴的女人的陪伴之下度过这一个夜晚啊!我这种qiáng烈的意愿你能理解么小悦?……”
她变乖了,温顺了,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柔声细语地说,许多时候,其实她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没有尾巴的女人,也希望一个没有尾巴的男人陪伴自己。
“没有尾巴也挺好的,是不?”
我叹了口气,说是啊,没有尾巴也挺好的。
“在咱们这座城市里,还存在着没有尾巴的男人和女人么?”
“不清楚。也许还存在着吧。”
“如果真的还存在着,他们和她们的感觉会怎样呢?”
“我想一定很糟。他们由于连一条劣等的尾巴都没有,因而不敢出家门,不敢见人。没有尾巴的人,在咱们这一座城市,那就好比是艾滋病患者一样啊!……”
“可这一切……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尾巴以及与尾巴有关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呢?”
我说,我刚才就在回想啊!但是自己仿佛患了失忆症,什么也没回想起来啊!
我鼓励她帮我回想。她回想了半天,不太有把握地说,如果她的记忆是可靠的,那么尾巴一定与谎话假话有某种关系。
“谎言和假话?!……”
我盯着她望了片刻,缓缓向窗外转过身——又有几处起火了。我从方位得出判断,那是尾巴国际托拉斯总部大厦一简称“巴际托大厦”,以及下属的宾馆、饭店和商场!都有我的私人股份啊!将几亿几亿的人民币从银行里骗出来,将几亿几亿的人民币从尾巴体制内“流通”到尾巴体制外再转变成我的私人股份,我容易吗我!这过程中要与多少贪官污吏打jiāo道啊!不使他们的种种欲望获得到满足我能一帆风顺吗?可是那些该死的尾巴bào民,在这一个夜晚,他们所纵之火使我损失惨重!
我觉得,我记忆中那一片遥远的混沌之境似乎渐渐向我移近了,或者反过来说,是我自身向那一种混沌之境接近了。但我还是无法看清那些相互重叠粘连的疑团,还是无法破译使我深陷其中并成为始作涌者的尾巴之谜。
在这座异化了的城市里,谁的头脑中仍珍藏着真相?我该向谁去请教谜底呢?我还要继续扮演已经成为的角色多久?我的和这一座城市的结局将会如何?如果我大声说“不”,并坚决地告别我的角色,我的命运又将怎样?这一座城市会宽恕我这个始作佣者,还是会将我绑在耻rǔ柱上活活烧死?正像这一个夜晚某些人所打算gān的?那些因我而受益的人会为我伤心哭泣么?会视我的死是他们的以及她们的灾难和末日么?那些仇恨我的人,也就是那些被我划人贱民之册的人,会围着火堆听着我的号叫声载歌载舞,喜气洋洋如同欢庆盛大节日么?如果小悦的话千真万确,他们以及她们会否觉悟到,其实自己对自己的命运,也都应负着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非是我运用什么法术使全城人都长出了尾巴啊!我只不过在全城人都长出了尾巴之后,做了政治、经济和文化势必要求有一个人来做的种种事啊!不是我,也会是另一个人啊!
火光依然熊熊。
夜空依然彤红。
在这一座城市一在这一个窗口,在这一个夜晚,在这一个时刻,我感到着此生前所未有过的大的孤独。孤独而又无援。如果不是幸而有小悦在我身旁,我的孤独将会尤甚百倍。也许我会孩子似的咧嘴大哭!
啊,我的尾巴业绩,我的辉煌成就,我的光荣与梦想,我靠尾巴而获得到的伟大声名、利益和权利,如果这一切统统建立在谎言和假话的基础之上,不是太不可思义也太虚幻了么?
我的出路在哪里?
这一座城市的出路在哪里?
我不愿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我轻轻走近小悦,主动而又温柔地搂抱住她,默默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
我说:“让我们做爱!让我们做爱吧小悦!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在自己不长尾巴的情况下,和一个不长尾巴的女人做爱了!我只剩下一粒‘隐尾灵’了!你看那火光,是‘隐尾灵’药厂在熊熊燃烧啊!明天,一粒‘隐尾灵’的价格,将比huáng金宝石还要昂贵呀!趁我们都刚刚服过药,让我们在没有尾巴长出来的情况下赶快做爱吧!在我们这座城里,也许只剩下了一个无尾的男人和一个无尾的女人做爱这一件事本身,才接近着真实啊!……”
小悦被我感动了,深情地瞧着我,开始脱下她那被烧得槛楼不堪的旗袍……
当赤luǒ的我和赤luǒ的她紧紧拥抱在一起,我激动得心灵一阵阵颤栗!
这才是真实的我自己呀!
这才是真实的一个女人呀!
并没有尾巴,也抛开一切关于尾巴的等级观念,我们的意识那一时刻多么纯真!我们彼此爱抚着的肉体又显得多么的美好!
我们做爱……
天亮时分,我们醒了。
小悦先醒的。是她的尖叫惊醒了我。我猛睁开眼坐起,见她已赤身luǒ体离开了chuáng,缩在墙角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