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问:“小悦你怎么了?”
她手指着我说不出话。
我这才发现,由于药力过去了,我的鼠尾在我熟睡中长出来了。曲曲弯弯盘盘绕绕长得满chuáng都是!长得chuáng上堆不下了,垂延于地。那真是极丑的鼠尾呀!其灰白色如同一条在药水里泡过的蛔虫。但是蛔虫没那么长呀!稀疏的黑毛使它看去比蛔虫更令人讨厌。由于我经常地迫于工作需要不得不服“隐尾灵”,而“隐尾灵”对尾巴又是有副作用的,所以它的表面到处呈现着癣……
我因自己鼠尾的原形毕露,而在这个叫小悦的,年轻又漂亮的,被我所制定的尾巴等级判为“贱民”的姑娘面前感到无地自容!在此城中,到那一天为止,仅五人见过我尾巴的“庐山真面目。”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妻子。我前边写到过的,那是在我洗澡之时。那一天我的尾巴才长出来,不过一尺多长,没现在这么丑陋。也不是现在这种毛疏皮腐的样子。妻子和儿子已被我安排到外省市去了。我忽而想到,移居外省市也未必就是无忧无虑之事啊!万一这种荒诞的尾巴现象漫延往外省市呢?看来还是移民国外的好。要赶快做!赶快做!第三个见过我尾巴真面目的人便是小悦了。此前,在我这位被全市公认的美尾男士面前,应感到无地自容的可是她呀!唉,唉,以后我还凭什么资本在她面前优越呢?第四个见过我尾巴真面的人是我的美尾师。我的尾巴越长他越高兴。因为那样他便可以利用我的尾巴更充分地发挥他的创造想象力。好比美发师对秀发女郎情有独钟。我有时甚至觉得他热爱我的尾巴超过于我。第五个人嘛,当然就是我自己了。说心里话,我对自己的尾巴有时得意,有时沮丧。早晨醒来,一睁开眼睛,见自己的尾巴曲卷扭绕了一chuáng,那时我的心情是很沮丧的。骗别人是容易的,骗自己难。但是每次经我的美尾师jīng心设计,美化定型以后,对镜照臀,我又是很得意的。
妻子和儿子是自己人。美尾师也是自己人。我更是我的自己人。现在,不是自己人的小悦见到了她最不可以见到的情形,这使我对自己的尾巴也对她恼火透了。
我尽量掩饰着温怒,轻描淡写地说:“你竟对我的尾巴怕成那个样子?至于的吗?难道你对没装修过的房间没化妆过的脸也恐惧吗?难道你对一切朴素的本色的事物都心怀恐惧吗?”
我一边质问,一边收绳子似的,将自己的尾巴一圈一圈绕在臂肘上。我的美尾师不在场我真有点儿束手无策,不知该拿自己的尾巴怎么办才妥。
“没想到,你的尾巴原来这么丑!”
小悦她仍缩在墙角,满脸的厌恶。
我喝斥道:“胡说!你怎么可以如此放肆地评论我的尾巴?我的尾巴难道是你有资格进行评论的么?你那兔子尾巴想长还长不了呢?兔子尾巴能进行编结么?能有什么花样创新?又有什么前途可言?我昨天晚上还向你许诺,保证出资为你移植一条高级的尾巴,没想到你今天一早就敢贬低我的极品级尾巴了!你太过分了!我可不惯你这毛病!你给我牢牢记住,如果你以后还想受到我的抬举和关怀,那你就必须无限崇拜我的尾巴!替我把桌上的‘隐尾灵’药瓶拿来!”
“可……可药瓶车了……”
“空了?不对!怎么会空了呢?昨天夜里明明还剩有一粒药!”
“被……被我服了……”
“被你……服了?混蛋!岂有此理!”
“我……我以为你讨厌我的兔子尾巴。你昨天……和我做爱前亲口说的,愿意陪着你的女人是暂时一个什么尾巴都不长的女人……我,我纯粹是为讨你喜欢才服下那一粒药的……”
“住口!”
我一急,腾地从chuáng上跃到地上,手臂一垂,一匝匝绕在臂肘的尾巴就滑脱了,重重叠叠堆于脚前脚后。像一个刚松了绑的人似的。
我向小悦冲过去,却被尾巴绊了一跤,结果是半跌半扑地掼到了她跟前。
我双手扼住她脖子,凶恶地威胁道:“听着,如果你胆敢对别人说你曾看见过我尾巴的真实面目,胆敢对别人妖魔化我的尾巴,我绝饶不了你!我将杀了你!……”
黑夜一过去,白天一来临,我的尾巴统帅意识又在头脑之中恢复了。仿佛我夜里根本就没嫌弃过自己的尾巴,更不曾qiáng烈地渴望过没有尾巴的良好感觉。那感觉我夜里分明地是和小悦共同享受过的呀!人的思想,在夜里和白天,在否定了自己的社会角色和又开始自觉地进入角色的情况之下,内容是多么的不一样啊!
小悦被我扼得喘不过气,憋红了脸,从牙缝间勉qiáng挤出几个字是:“别掐死……我……我才……二十二岁……”
一大滴眼泪从她的一只眼角缓缓淌下来。
我顿时手软心也软了。何况我只不过就是想警告她,威胁她,并不打算加害于她。
我松开手,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可我的美尾师不在,‘隐尾灵’没有了,而我又肩负着营救花旗参枝子小姐的使命……让我怎么拖带着这么一大堆尾巴出门呢?”
我急得不停地搓手,也流泪了。
“都怪我……我万万没想到你的尾巴会是……这种样子……也没想到那一粒‘隐尾灵’对你会是这么重要……”
小悦她不拭自己的眼泪,仅用一只纤纤玉手替我拭泪。
我推心置腹地说:“小悦啊,亲爱的姑娘啊,其实我活得很累很累呀,但又不得不在公众面前qiáng装出信心万丈能力无限的假象,我好可怜呀我!”
小悦柔声细语地问:“那……为什么偏偏要由你来营救花旗参枝子小姐呢?你自己请命的?”
我点了点头。
“为钱?”
“有钱的诱惑。但也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营救成功与否,关系到我的……”
“你的什么?说呀,让我多了解你一些啊!”
“还关系到我生前之功名,死后之定评。我是男人啊!男人差不多全都是这样的呀!”
我哭了。
“别哭别哭。亲爱的别哭……”
那一时刻,小悦这温柔的人儿,就将我的头搂人她怀中,一边喃喃地安慰我,一边用她的纤纤玉手爱抚我。如同爱抚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儿,或小猫儿。
“可……可这一切,据我的回忆,都是建筑在谎言的基础上的呀!靠不住的啊,不定哪一天就会土崩瓦解,成为过眼烟云的呀!”
我说:“这我清楚。”
“那你深陷其中,陷到哪一天才是个头呢?”
我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只能深陷到一切土崩瓦解,成为过眼烟云那一天吧。”
“到了那一天,你的命运将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