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妈别抢啦!”
为首的汉子大喊一声。
抢chuáng单儿的汉子们这才住了手,一时的你看我,我看你,接着将目光望向那为首的汉子,望向众人,最后顺着众人以及那为首的汉子的目光望向我的尾巴……
于是他们先后松了手,chuáng单儿归于一人之手。那一个人,也只不过手抓着chuáng单儿一角。整条chuáng单儿的大部分长裙似的落在地上。
“这……怎么会这样……”
他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的尾巴,表情极度惊愕,也松了手。
为首的汉子,绕着chuáng单儿踱了一圈儿,然后用一只脚轻踩chuáng单儿,见chuáng单儿并没什么可怕的反应,胆量大了些,两只脚都站上去踩。将chuáng单儿上踩遍了肮脏的脚印,便训斥抢chuáng单儿的汉子们:“妈的一条chuáng单儿你们抢个什么劲儿?”
他们便都惶惶地不知所措起来。
我赶紧收我的尾巴,就像农村人从井内往上收井绳那样。收一段,绕在臂肘一段。一边收着,一边故作镇定地说:“就是就是,不过一条普普通通的chuáng单儿嘛!除了尾巴,我身上再没什么其它的宝贵之物。嘿嘿,这年头,谁不爱惜自己的尾巴呢,所以才用chuáng单几包扎在身上嘛……”
一人高叫:“他害得咱们白追了他半天!揍他!”
“对!按他!揍他!……”
群情激愤。仿佛我是骗子,卑鄙地骗了他们。
为首的汉子一步跨到我跟前,研究地盯着我的脸看我。他忽然冷笑起来,笑得我内心发毛。他嘎然收了冷笑,以一种yīn险歹毒的语调说:“难怪面熟。小民三生有幸,真是三生有幸啊!”——退后数步,朝我一指,转脸对众人大声说:“你们也都三生有幸啊!他就是铜像立在广场中心那位大名鼎鼎的人呀!该向他膜拜顶礼还是该绞死他,随你们的便吧!我来烟瘾了,可要退一边儿吸支烟了……”
于是他就走开去,双手抱肘,优哉游哉地吸起烟来。他脸上浮现着一种残忍的幸灾乐祸。
无数目光一时默默地投注在我脸上。每一束目光都令我不寒而栗。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恐惧地嘟哝着,不停地旋转着身子,妄想寻找机会逃跑。然而他们一个紧挨一个地包围着我,里三层外三层,使我根本无隙可钻。
“不错,正是这家伙!”
“我以前虽然没见过他,可是几乎天天从广场经过,每次都想把他的铜像推倒!”
“都他妈什么时代了,这王八蛋还搞个人崇拜,当老百姓都是愚民!”
“那铜像不是我自己要立的,是……是……不是我愿搞个人崇拜,是他们……我冤枉啊我……”
我语无伦次,胆战心惊地替自己进行辩护。
“冤枉?他们是谁?难道是我们这些小民么?你以为我们那么抬举你呀!你以为我们非要弄出你这么个尾巴权威来压迫在我们头上啊?恬不知耻!”
“你颁布的尾巴等级制害得我们好苦!是你把我们bī得没尾巴不行,有尾巴也是践民,人不人,shòu不shòu的!”
“你发行的尾巴股票把我们几辈子攒下的那点儿血汗钱全骗去了!你使我们倾家dàng产,而你自己却大发尾巴横财!”
“你一阵子鼓chuī美尾运动,我们小百姓就得响应号召,都把点儿血汗钱花消到实际上是你和那些贪官污吏们当大老板的狗屁美尾商店里!你一阵子又提倡什么隐尾时尚,结果宣传得我们小百姓头脑发昏,争相着买‘隐尾灵’!你在尾巴上做的一切文章,翻过来调过去,总之是为了你们一本万利!”
手指纷纷指向我,唾沫纷纷碎向我,随着一番番声讨,包围圈越来越小。
“少跟他罗嗦!”
“打!”
“绞死他!绞死他!
于是老拳雨点儿般落在我头上,身上;狠脚在下一次次踢我腿弯儿。我连声哀叫,抱着头跪将下去。昨日侥幸从与“凶尾帮”和尾巴bào民们的遭遇过程死里逃生,不成想今天刚刚离开我的一处温馨小窝走到外边,又被另一伙尾巴bào民痛打于街头!他们追我时包围我时,一个个还没有尾巴。他们的愤怒高涨之后,一个个就都长出尾巴来了!我跪着,他们站着,我从指缝间看见一条条低等的劣等的有毛的无毛的尾巴在眼前甩来甩去。他们还用他们的尾巴一记记抽我……
后来,他们将我拖到一根水泥电线杆下,打算吊死我。没绳子,有人跑回原处捡回了chuáng单儿。于是他们一齐动手,将chuáng单儿撕成缕,搓成绳。于是有个长猴子尾巴的家伙爬上电线杆,将chuáng单儿搓成的绳子系在电线杆上,而下面有人麻利地将绳子另一端结成了勒扣儿。我从没见有几十人为了尽快地吊死一个人而那么地各尽所能齐心协力。不幸将被吊死的竟是我自己!当我双脚离地被吊起来之后,我眼前迅速闪过了妻子、儿子和小悦的面容。也闪过了老苗、市长、市委书记、姚秘书、吴秘书等人的面容。我来不及对后者们发出一句诅咒,眼前便漆黑一片。然而我并没那么顺利地死去。chuáng单儿搓成的绳子不够结实,断了,我从半空掉下来,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我的身体砸在我自己的尾巴上,一阵疼痛直钻心窝。我不禁号叫一声,心想我的一节尾巴骨肯定断了……
为首的汉子嘴角叼着烟,从旁内行似的献计献策:“你们真笨,这么件事儿都gān不好!用他自己的尾巴当绳子嘛!我看他的尾巴肯定比那chuáng单儿搓成的绳子吃劲儿!用他自己的尾巴吊死他,这多让咱们开心哇!”
他们中不少的人连声称妙,都道是好主意好主意!
于是那长猴子尾巴的家伙将我的尾巴梢儿和他的尾巴梢儿系在一起,第二次爬上了水泥电线杆。爬上顶端,双手抓住悬灯横架,来了个轻盈而优美的倒上单杠,于是我的尾巴就搭在横架上了。之后,他头朝上脚朝下,抱着电线杆爬下来,于是我的尾巴又被他的尾巴扯到地上了。他将两条尾巴解开,在衣服上揩揩双手,大功告成地望着同伙们,那意思是——我的任务完成了,该看你们的了!
那为首的汉子呸地一口啐掉烟蒂,亲自上前将我的尾巴梢儿结成一个套儿,很亲呢地套在我脖子上。仿佛一位兄长替不会系领带的弟弟系上领带似的。他拍拍我脸颊,拥抱了我一下,亦庄亦谐地说:“古今中外,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是被自己的尾巴吊死的。这也挺值得自豪,所以你应该高兴点儿。可惜没相机,不能给你留下宝贵的人生最后一张照片!”
一阵开怀大笑。
几条汉子早已按捺不住吊死我的激情。他们摩拳擦掌走上前来,站在我背后齐手拽我尾巴。我感到颈部的尾巴套儿在渐渐收紧。我感到身体在上升,不由得脚跟离地,仅仅靠脚尖撑地……
忽然,一辆红色的敞篷“宝马”驶来,急刹在路旁。我认出车上坐的是史密斯小姐,高叫:“史密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