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小姐从车上站起,一手拎着一只拉开着链儿的皮包,另一只手伸人皮包内,抓出一把什么东西朝空中一扬。顿时,钞票满天飞。她连撒了几次,那些想吊死我的家伙们就顾不上摆布我了,乱作一团抢钞票……
我趁机从颈上摘下自己的尾巴套儿,奔到车旁,一跃而上。
史密斯也不敢迟疑,立即开车。我哀号一声,昏死于车内——我的尾巴由于缠住了电线杆的悬灯横架,齐根儿被扯掉了……
当我睁开眼睛,见史密斯小姐和“尾巴生物工程研究所”所长,也就是当初在jīng神病院里研制提炼“XF”微粒的王教授,一左一右守护地坐在我躺着的chuáng两侧。
史密斯小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微笑道:“谢天谢地,你可醒过来了!”
我问我在哪儿?
王教授说是在研究所的地下室。让我放心。说这里绝对安全,我再也不会受到凌rǔ和伤害了。
我问我的尾巴日后还能长出来么?
王教授遗憾地摇着头说,我的尾巴再也长不出来了。他替我包扎时认真仔细地检查过,生长尾巴的细胞组织,以及那一部分肌肉,几乎彻底被我的尾巴根儿带下去了。日后服用多少尾巴催生素也无济于事了。
“这么说,我只能移植一条义尾了?”
他说是的。又安慰我道,这也没什么嘛!这座城市里不少生长过低等的劣等的尾巴的人,不是都花钱移植过较高级的甚至极品级珍品级的义尾么?您还在乎花那点儿钱么?
我恼羞成怒,猛地坐起来吼道:“你怎么把我和那些人相提并论?这是钱的问题么?!”
他便低下头,嘿然沉默了。
史密斯微笑道:。别发火儿,别发火儿。事已至此,发火没用啊!我知道你内心里是怎么想的。等营救出花旗参枝子小姐,让王教授亲自为你做条和原先的尾巴一模一样的尾巴就是了嘛!我和他替你保密,谁会知道你的尾巴不是真尾而是移植的义尾呀?”
义尾对于别人,倒也不能算件不光彩的事儿。某些本市的富人,动手术割掉原先低等的劣等的尾巴,移植了较高级的甚至极品级的珍品级的尾巴后,照常脐身于上流社会,并不曾发生过什么受到嘲笑受到歧视之事。反而充分显示了他们的富有。但是对于我,问题的性质毕竟有点儿不同。好比一般秃顶的人戴假发并不值得别人说三道四大惊小怪,但是被公认为美发王子的人如果一朝被戳穿原来戴假发,岂不成了新闻么?
“我要报复!我要报复!不进行报复我难消心头之恨!……”
我挥舞双臂大喊大叫。
汪教授问我打算怎么报复?
我想了想,说要招募一支尾巴纠查队,围建一处集中营,将尾巴bào民们全部赶入集中营去!为首的,要枪毙!
汪教授笑了。他说何必那么大动gān戈呢?说为了本市的尾巴秩序和治安问题,他原则上也是赞同惩办的。但兴师动众不好。兴师动众,现实事件以后就会成为历史遗案,策划者就有可能成为历史罪人……
他说完,按了一下我chuáng头的小铃儿。片刻,门开了,一名身材高大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被他的一名助手推人室内。
“你出去。”
待他的助手离开,他向那男人招手:“宝贝儿,过来。”
那男人看去有些痴傻,一小步一小步地,慢腾腾地走到他跟前。
他站起身,从仪器架上取下了一只杯子,哄一个小孩儿似地对那男人说:“喝下去,全喝光。喝光了,就会解除你的一切病痛了!”
那痴傻男人接过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教授拍拍他肩,夸奖道:“宝贝儿,真乖!真招人爱!”
又将目光转向我,一脸的高深莫测。仿佛在用表情对我说——瞧着吧,奇迹就要发生了!
我呆呆地望着那男人,不知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情形。在五六秒钟内,他并没什么变化。然而,五六秒钟后,极其突然地,他的身子倏地缩小了半截。这种缩小,对于他似乎一点儿痛苦也没有。甚至,似乎连一点儿不适的感觉也没有。因为他仰起头,望着汪教授仍在痴笑。一眨眼间,他又缩小了半截。之后缩小的速度更快了。我坐在chuáng上已经不可能望到他了。于是趴在chuáng上,将头低俯于chuáng沿下,万分惊愕地瞪大双眼盯住他瞧。不到一分钟内,他竟缩小到了蚕豆般大。但还是一个微小的人儿。
我抬头望史密斯小姐,她架着二郎腿,事不关己若有所思地吞云吐雾,如同眼前什么令人震愕之事也没发生。我再望教授,见他正从桌上的活页夹住下撕纸。他拿着撕下的一页纸,蹲下身,将纸铺于地,然后取下夹在耳际的红蓝铅笔,用红蓝铅笔小心翼翼地将那微小的人儿往纸上拨。尽管他很轻很轻地拨,我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微小的人儿,肯定被他手中的红蓝铅笔拨得连滚带爬,一个斤头接着一个斤斗……
终于,他是将那微小的人儿拨到纸上了。他将纸神平着放到了chuáng头柜上,我则赶紧在chuáng上调转身,将头俯向那页纸接着看。有雪白的纸衬着,那微小的人儿的存在十分显明。
教授问:“看得清么?”
我说:“能看见。但看不清他哪儿是哪儿了。”
教授就从白大褂的上衣兜取出一柄放大镜塞在我手里:“用这个看看。无论什么东西,变得巨大了,就恐怖了。而变得微小了,就奇妙了。”
在放大镜下,我能看清那微小的人儿的四肢乃至五官了。他既没变胖,也没变瘦,还是刚进门那种高大肥壮的样子。他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变得多么微小了。只不过有点儿懵懂地低头望着他脚下的一片雪白,不明所以。他这走走,那走走,在纸上兜了一个圈子,然后坐在纸中央,脱下鞋,扯下袜子,开始搓他的脚趾缝儿。
我抬头问教授:“他……他为什么会这样儿?”
教授自鸣得意地说:“刚才我让他喝下去的,是我的最新科研成果。也是世界上史无前例的伟大科研成果——一种高浓度的微缩剂。我能获得此项科研成果,也得感激您啊!”
“感激我?”
“对。您不是指示我要抓紧研制出‘隐尾灵’三号么?在研制过程中,这种微缩剂就诞生了。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种神速的微缩剂不但能在几秒钟内隐去人的尾巴,而且能在不到一分钟内,连人全都微缩到这么小的程度。”
我突然打了个喷嚏。气流将纸chuī动。再细看时,纸上已没了那微小的人儿。
“得找到他。奇迹还没在他身上结束呢!”
教授从我手中夺过放大镜,chuáng上、地上、我和他的衣服上,到处照着找。他寻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在哪儿。史密斯小姐见他有些急,从他手中要过放大镜替他找。终于她在我身上发现了那微小的人儿。他被我的衣褶夹住了。教授用红蓝铅笔的笔尖将他从我的衣褶间挑出,挑在手心儿,重新放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