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婉遵命离去,秦岑走回自己坐过的椅子那儿缓缓坐下,抓起桌上的烟盒,吸着了第二支烟。
她起初的好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了。她想,事情真是有点儿他妈的了!自己这个女人,和乔祺这个男人,只要单独在一起,双方几乎分分秒秒都是愉快的。他的身体是多么贪恋她的身体啊!她的身体又是多么渴求和他的身体肌肤相亲,销魂做爱啊!那才算做爱呀!为了那样的一次做爱,被千夫所指都是值得的。可一旦在人前,却又要假酸捏醋的,仿佛是世界上两个最难以相处的人似的!仿佛他们的身体之间的关系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性质根本不同的两种关系似的。怎么会成了这样子呢?这有多别扭呢?以前还不觉得别扭,还惟恐在人前做戏做得不像,露了什么马脚。可近来,尤其是结婚不结婚的迷惘念头在自己内心里产生了以后,做戏倒是做得天衣无缝不露痕迹了,却越来越qiáng烈地觉得别扭了。又别扭得继续的在人前做戏,似乎成了一种qiáng迫症。倘各有夫妻,还则罢了。可他和她都是所谓单身男女,完全不必那样的啊!别扭不是明摆着自找的了吗?
秦岑心里竟有几分难过了。一行泪已淌在脸上,自己还不知不觉。
“经理……”
一扭头,见小婉站在对面。
“经理,是这一件吗?”
“对。就说我请他换上。”
“我说了……”
“他不换?”
“他……”
“他怎么说?”
“他说……他说……”
“讲啊!你吞吐个什么劲儿呢!”
“他说……他穿不惯别人的衣服,哪怕是别人没穿过的……”
“什么别人的衣服不别人的衣服!”——她夺去那件还包装着的衬衫,想要亲自给他送。并告诉他,那是她为他买的,名牌,原本打算作为chūn节礼物送给他的。
可她刚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将衬衫往桌上一丢,有些生气地说:“他不换拉倒,替我放回去!”
小婉拿起衬衫后说:“经理,您没事儿吧?”
她瞪着那女孩儿说:“我会有什么事儿?”
“可是,您在流泪……”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手湿了,反应敏捷地说:“大年‘三十儿’的,没什么事儿值得我哭!
你没见过别人自己吸的烟熏了自己的眼吗?”
伊人,伊人 /梁晓声
二十
“没……见过的见过的!刚才他没来时,咱们三个多高兴,有说有笑的!讨厌的家伙,经理你甭跟他一般见识……”
“别啰唆,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
她几乎要发火了。那诚心“谏言”的女孩儿,顿时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噤若寒蝉。她平常并不多嘴多舌,她的老板也未如此这般厉声厉色地训斥过她。她不知自己究竟冒犯了老板哪一根神经,简直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分明的,那样子是快哭了。
秦岑见她表情可怜,暗责自己不该言语呕呕地吓着了她,遂起身双手捧住她脸,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柔声细语地又说:“别忘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儿’啊,到这会儿还没来一个客人,兴许就整夜一个客人都不会来了。那么,今晚咱们的酒吧就等于是咱们的家对不?咱们四人今晚要像一家人一样亲亲热热地过‘三十儿’,谁也不许冷落谁,更不许惹谁不高兴。我带头,大家说话都要和和气气的,明白?”
小婉脸上的表情这才松弛,诺诺连声,从桌上拿起了那件衬衫……
乔祺冲罢澡,走回座位刚一坐下,小婉便替他端来了一杯咖啡。
而小俊亲昵地问:“乔老师,咱们四人玩扑克呀?”
乔祺的情绪似乎也好了点,奇怪地问:“小俊,怎么叫起我老师来了?”
小俊望了秦岑一眼,笑道:“以后,总叫你乔老师了,你高兴不?”
秦岑则没事儿找事儿地在重吊一只纸灯的高度。乔祺望她一眼,心下明白,自嘲地说:“我不过是个会摆弄几件乐器的人罢了,怎么当得起老师二字呢?你们要是非想对我表示一份尊敬,那还莫如叫我乔师傅。”
小婉格格笑了起来。
秦岑将那一只纸灯吊好在她觉得满意的高度,踏下椅子,装出刚才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问:“你这孩子,什么事儿使你笑成这样儿?”
小婉忍笑指着乔祺道:“他让我们以后叫他乔师傅!”
秦岑摆正椅子,又说:“那也值得你笑?”说罢,自己也扑哧笑了,自说自话地又说:“工匠人才叫师傅呢!对他,你们早该称大师了!”
于是小婉小俊两个,对乔祺左一声“大师”右一声“大师”地叫起来,直叫得乔祺不自在了,红着脸说:“好啦好啦,我都是你们父亲辈的人了,别拿我开心了。刚才你们谁说玩扑克来着?趁着没客人光临,咱们玩呀!”
小俊成心油腔滑调地说:“乔大师,小丫鬟正等着您这句赏脸的话呢!”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往身前一出,一副崭新的扑克啪地落在桌面上,差点儿把咖啡杯撞翻了。
乔祺一本正经地说:“多悬!下次再这么无礼,大师可要家法侍候的。”
小俊吐了下舌头。
小婉对乔祺鞠躬道:“那么大师,劳您驾,请转移到经理那边去吧?”
乔祺起身,秦岑道:“大师已经责怪了,你们还敢劳大师的驾呀?我识相点儿坐大师那儿去吧!”
于是走了过去。
两个女孩兴致勃勃,居然坚持要打对家。
自然是秦岑和乔祺一对儿。
她说:“这样吧,你俩输时,每把牌各输一角;我和大师输时,每把牌各输一元!”
乔祺笑道:“看你们经理,大方得多么小气!那么,她按她的一元输,我却要按十元输!”
小婉小俊两个,喜笑颜开,便又说些成心逗秦岑和乔祺乐的半真半假的话。乔祺左耳刚听完一通奉承他“乐善好施”之类的甜言蜜语,右耳接着听,显出一副高兴极了的样子,看着秦岑征求意见地又说:“经理,今天‘三十儿’,难得大家这么高兴,我再勇敢点儿,按二十元输吧?”
小婉小俊两个,就拍起手来,齐叫:“好呀!好呀!”
秦岑笑道:“收着点儿吧您那!这么大个男人了,俩女孩儿一哄就找不着北了,也不怕人笑话!”
小婉说:“经理,我们不笑话他!”
小俊说:“经理,您要是怕他输得太惨了,那就你俩都按十元输吧!你们两个高层次的人士一伙,把把输的兴许还是我俩呢!”
秦岑忍笑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怕你们两个女孩子赢一晚上从此上瘾,以后有了爱玩赌的坏习惯。”
小婉小俊两个又齐说:“不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