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79)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静霆

  被士卒反翦了双臂的孙武,忽然拼着全付力气,推开了士卒,跑下了姑苏台,抱起了满头流血的漪罗,连连呼喊着:“漪罗!漪罗!”用袖子为漪罗擦拭脸上的血。漪罗吃力地睁开眼睛,想给孙武一个微笑,嘴角扯动了几下,样子却是痛苦万分。

  孙武眼里含着泪:“漪罗,孙武知道你了!”

  漪罗不顾一切地伸开两臂,紧紧抱住了孙武:“将军,有你这句……话,漪罗可以……死了。将军你要是活不成,漪罗到yīn曹地府也陪伴你,漪罗……先行一步了,”说着,又挣扎着,要起来去撞死。

  孙武不肯撒手。

  夫差在嘶叫着,喝斥着呆了的士卒:“还等什么?把孙武推过去腰斩!”

  阖闾叫了一声“住手!”回身对夫差喝斥道:“不肖之子!你险些毁了寡人的一员大将!快向孙将军赔罪!快送将军回去歇息!”

  夫差:“父王!”

  阖闾一拂袖,“去!”

  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这最后的裁决,无论夫差、伯嚭、孙武,谁也没想到。伍子胥惊喜得泪眼模糊,连叫:“大王英明,吴国霸业有望!”阖闾立即也高大起来。帛女一行立即获释,围了过来。帛女忙着为漪罗裹伤。伍子胥忙去搀扶孙武。阖闾摊开两手,温和地说:“将军受惊了。王儿无知,寡人回宫去自当责罚。将军快去歇息片刻,换了衣裳。今日,吴国三军班师回朝,一是除却了叛贼夫概,二是数月破楚功高盖世,焉可不大庆凯旋!寡人命御厨做的鱼脍汤,因为天热鱼脍已臭,寡人已命重做鱼脍羹汤,哦,将军,你我还要一同品尝反贼夫概的人肉滋味呢!请吧,请。”

  孙武无言。

  夫差看了看阖闾,阖闾白了夫差一眼,示意他向孙武道歉。

  夫差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施礼:“孙将军,您多多包涵夫差鲁莽。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万望不要介意,一会儿庆功宴上,容夫差敬酒以谢将军功德。”

  “不必了,”孙武冷冷地说,“孙武已经死了,刚刚发丧!”

  阖闾装作没听见,说了声:“起驾回宫。”

  阖闾在浩浩dàngdàng的随行簇拥下,回他久违的王宫去。

  夫差跟在后面,垂头丧气。

  阖闾一言不发。

  他今日悄悄来在姑苏台,目睹了姑苏台演绎的这场斗争。他十分耐心地让所有该说话的人,把话都说得透透的,所有的“表现”都“表现”得够够的。他并非对夫概与孙武的关系不放在心上,他并非不在乎夫概对孙武的最后的“封赏”,他并非不对才智过高的孙武存有戒心,他并非完全相信了一个小妇人的一席话,他并非对漪罗的以头击石看得怎么重,怎么壮烈,他也并非会一如既往地信任孙武。可他还是在最后的关头放了生,给了孙武一条生路,而且矢口不提什么谋反不谋反的。这正是他之所以贵为人君的君王之举。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许还要带到棺木里。他只要自己在用人的时候有一个尺度,有放,有收;有任用,有钳制;有“糊涂”,有警戒;有柔,有刚;有安抚,有杀罚,可以让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可以让人呕心沥血喜气洋洋,可以让人死于非命不知箭从何来,当然,也可以让人当堂bào死,让人看着别人死,让人惊吓而死,让人受尽酷刑而死。他的积累十分深厚,不论他怎么想,怎么做,反正他在召唤、网罗和任用人才这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上,总是临机决断,表现得慷慨大度,虚怀若谷的,甚至可以忍难忍之痛,容难容之士,以图霸业善始善终,这正是他不同凡响之所在。

  夫差还不可能有这番修炼,终于忍不住,在王宫院子里问道:“父王,你难道要养虎遗患么?”

  阖闾骂了句:“天生的蠢笨愚顽!”

  夫差:“愿听父王教诲。”

  阖闾说:“孙子兵法你读了没有?”

  “儿臣不敢不读。”

  “你读懂了么?”

  “父王指的是哪一篇?儿臣可倒背如流。”

  “倒背如流于你何益?你听着,那孙武的兵法,不仅是用兵之道,也是治国治人之大计,用兵贵在曲,不在直,懂吗?”

  “啊——儿臣懂了。”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怀疑他,不妨用他。扬他之长,抑他之短。你用他,再给他戴上嚼子,不让他乱踢乱咬。你给他戴上嚼子,又赐他些俸禄,让他感激涕零。你赐他俸禄,再削平他的气焰,让他知道狂妄便有性命之虞。你就是砍了他的头,也要用楠木之棺椁,金玉宝器来陪葬,厚厚地埋葬他,如此这般,大王之所以为大王,寡人之所以为寡人也!”

  夫差听得呆了:“谢谢父王教导,儿臣这才茅塞顿开。”

  “下去!”

  “是。”夫差走了。

  阖闾在王宫院子里久久地立着。

  天上鱼鳞状的云,连成了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风。姑苏虽是九月,仍闷热得很。

  蝉声在叫,聒噪得让人心烦,让无汗的身上也透出汗来。

  王宫侍从生怕大王心烦,有谁向树荫里投了一颗石子,蝉声立即止住了。

  静寂得要死。

  阖闾忽然就大怒,吼道:“什么人敢用弹丸she蝉?什么人?把she蝉的人给我拿下!寡人要听蝉叫,让所有的蝉给寡人叫起来!”

  莫名其妙。

  第29章 辞爵成兵道

  从姑苏台上下来,漪罗不仅是头破血流,而且身子一动就天旋地转站不住,恶心欲呕。孙武赶紧命她在chuáng上躺着,自己坐在chuáng边陪她说了一会儿话,以慰寂寞。帛女亲自洗手剔甲为漪罗做羹汤,老军常忙着用药碾子碾草药。孙府上下在姑苏台一番生死患难的感受,“死”而“复生”的经历,使府中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

  孙武也是平生第一次领略这种天伦之乐和家的温馨,多年的鞍马劳顿,战争经历,再加上这一次突然事变,断头台上的去而复回,使这位吴国将军的心几乎gān裂渗血了,如今可以说终于得到了休养的机会,可以洗净甲胄上的污血和风尘,让疲惫不堪的躯体在chuáng上放平;可以让心宁静下来,不再焦虑烦躁。帛女私下里琢磨着,要把家搬到罗浮山去,一家人安享宁静的田园生活,孙武么,可以让他踏踏实实整理八十二篇兵法,绘制那九卷阵图,无俗事缠绕,也可以像人家大乐师公孙尼子那样làng游天下。反正这一回经历,尽管当场她表现得视死如归,从内心来说,这女人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地后怕,一想到政坛如此险恶,风云变化,到处是陷阱,王子说翻脸就把将军推上断头台,就不寒而栗。再想那战场,残酷惨烈,死生莫测,没有常胜的将军,何不在此功成名就之时急流勇退呢?

  帛女以为这是明智的抉择,也相信孙武也会如此选择。

  她派田狄去罗浮山修缮老宅去了。她兀自在整理可携回罗浮山过日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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