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87)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静霆

  两翼“奇”兵,一队是伯嚭率领,一队是夫差统率,灵活机动,突然如二龙出水,就把越人“敢死队”的后路切断,杀得越军片甲无回。这两次短兵相接,给予大王阖闾的感觉好像是青蛙扑蝗,舌头那么灵活地一卷,蝗虫便进入青蛙的腹中了,又像是平地里刮起了一阵龙卷风,把那些枯枝败叶倏然扫了个gān净,抛弃在半空。简直是一场角羝戏啊,他想。他知道年轻的越王勾践心里是发慌了。这个rǔ臭未gān的娃娃,两军相遇,便来冲杀,只想着把他吴军的前列冲乱,然后大队掩杀过来,赶紧完事,好回去为允常服丧。小儿勾践既无作战经验,又没有耐性,岂是他阖闾的对手?他笑勾践还没有来得及指挥大队人马杀过来,就像蜗牛一样把头缩回去了,这个蜗牛!

  他咬牙切齿地要与越王勾践决战,要在槜李把勾践嚼碎了,咽下去,然后一举征服越国。

  他六十岁了啊!

  他重新布置了战阵,命王儿终累和将军华登和他一同率领中军正阵,以逸待劳,等越军再来冲击的时候,旋风一般反冲锋。命左翼伯嚭,右翼夫差,率领“奇”兵,将越军大队人马截成数段,分而食之。

  他焦急地等待着成功的时刻,他要亲自击鼓命令全线总攻。

  这个时刻就要到了。越军又冲出三排士卒,又来了,来送死么?

  那队越国士卒渐渐在他的视野里放大了,面目清晰了。他惊呆了!

  这是怎样的一些亡命徒啊!无论是历经征战的阖闾,还是久经生死的将士全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迈着整齐的步伐,手执短剑,从越国兵马中分离出来的这三排士兵,大约是三百人,不像是来冲锋陷阵的,不像是来生死搏斗的,反而像是来完成一个悲壮的仪式。三百人,全部都脱得赤条条,不仅是没有披挂甲胄,连一根布条也没挂。人人的头发都扎着一个朝天的尖锥,身上则差不多都刺着图纹,以锥刺出图形,再揉进朱砂和石青,那青的,红的文身,有的是饿鹰,有的是猛虎,也有的是饕餮shòu面。在正午的阳光下,渗着油汗的赤luǒ的躯体闪闪发光,胸毛和阳器毛全都乍开如针,历历可见。这三百具行走着的男性luǒ体,抛弃了一切护卫和防范,不知羞耻,也仿佛不知死之可怖,透露出一种原始的蛮野,悍,迅速地bī近了吴国的军阵。

  三百赤身luǒ体的人,在距离吴军两丈多远的时候,在吴人瞠目结舌的时候,忽然站住了。

  吴国军卒愣愣地立着,不知怎么办。

  他们只要拿起武器,轻易就可以将这些luǒ体越人斩杀的,越是容易斩杀,他们反而一时忘记了斩杀,完全被这别出心裁的“表演”所吸引,张大了嘴等着看下面的戏文。

  三百luǒ体越人中,一个高大的汉子向大王阖闾一拱手,作了一个揖。

  这又是做什么?

  一片寂静。只有大旗猎猎翻卷的声音。

  那汉子道:“吴越两国唇齿相依,本来是兄弟的啊,可是现在两国君王兵戎相见,我们这些无知的人,刀刃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说着,竟然真地把锋利的剑刃横在了脖子上。

  仿佛是一声号令,三百人全都把剑压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怕死,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逢场作戏,三百支剑压在三百人的脖颈上,可以看到有人的剑刃下边,已经在渗出了粘乎乎的血浆,可以听到沉重的铜剑,压迫动脉血管发出的沉重的噗噗的声音。

  汉子说:“我等如实禀告大王,我们三百人,全部都是触犯了军规的罪人。三百罪犯,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害怕作战,也害怕军法的处置,我们只有在这两军阵前,割下自己的脑袋来谢罪了啊!”

  汉子一手提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执剑,向前迈了两步,剑用力一横,自己的头就在自己的手里了。少顷,在那颗淌着血的头颅掷到吴军脚下的同时,血葫芦一般的躯壳也重重地扑倒在尘埃。这时候,剩下的二百九十九个赤身luǒ体的中青年大汉也都开始如法pào制,动作有快有慢,剑刃有利有钝,胆子有大有小,特别是这些qiáng壮汉子,有的没有牵挂,可以抽身便走,视死如归;有的则未免要最后默念一番娇妻老母,祷告一下上苍,因此,那割断脖颈,割断尘缘,割断自己生命的速度便参差起来,无法整齐划一了。他们有人利落地割断喉管,有人则瞪着眼,起劲儿地反反复复锯割自己的皮,自己的肉,自己的血管。三百人,有人低声悲叹着完事,有人大叫一声倒地,有人则在悲鸣狂唤自己家里亲人的名字,有人泪如雨下,跪倒之后,再自己为自己行刑。

  正面与这惨烈情景相对的吴国三军,全都惊呆了。全军为之挤出了一声短促的发自内心震颤的一个“啊”字,立即乱了营,争相上来围观三百人不战自毙。三百人哪,黑压压一片,顷刻间鲜血乱溅,头颅在地上乱滚,活着的人,没有办法不为之震骇。这与战场上的搏杀不同。战场上的搏杀,结束一条性命要冷铁搏击一阵,而且是互有伤亡。眼前却是一次三百壮汉的集体自杀,三百人死给人看,三百人把死亡的过程,死亡时的各种哀伤,绝望,诀别,痛苦及各种难以描述的龇牙咧嘴情状,一点一点剥给吴国徒卒看,看个明白。把还鲜活的头颅抛掷到敌人脚下,让血点,血流,血块,向四外飞迸,把正午的太阳也溅成了一片血红,让天地之间横满了luǒ尸,充满了腥气。吴军的将军们,包括大王阖闾在内,也都为之惊骇,等到发现全军惊骇,前列争相围观,后队向前涌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越王勾践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阖闾的第一个反应是鸣锣撤退,只有撤退是唯一的生路。可是,全无战斗准备的,正在观看三百越国罪犯死相的兵卒,是撤不回来了。在猛扑过来的勾践军兵的戈戟之下,现在,轮到了他们一个一个,一群一群地去死了。阖闾麾下的后队徒卒,听到锣鸣,虽然转回了身,开始后退,却又把屁股jiāo给了越国军兵,越国徒卒把戈挥洒在他们的后背上,他们纷纷倒下。

  吴国军兵死伤无数。遍地横陈着尸体,丢弃着旗戈。

  战车上的阖闾看得明白。他仓皇失措地看着自己qiáng大的军队,先是从jīng神上溃败,接着溃不成军。看着他的士卒已经完全成为一窝被火燎了蜂房的马蜂,争着逃命。整个战场上,只有一股军队还在与越国军队对抗,厮杀,他看见那挺戈在前的,是太子夫差。可是这对于全线有何益处?全线的溃败来得如此突然,乃至于他鸣锣撤退的命令刚刚通达全军,位置本来在中央的阖闾,就luǒ露在队前了。

  阖闾赶紧命令自己的战车掉转头来。他也只能逃跑了。

  笨重的四匹战马拖着的战车,正在掉头,驾车的马被砍伤倒下了。

  车辕咔地一声掉在地上,折断了。

  这是凶兆!阖闾一声“完了”还没叫出来,便也栽倒在地。一员越国的战将,从马上一戈砍过来,阖闾的大脚趾被斩断了,鲜血如注,疼痛难忍。

  所幸身手敏捷的伯嚭,飞马前来救驾,以死与敌将相拼,不然,他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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