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马克西姆,这是不合法的……”他婉转地提醒对方。
“怎么说呢,帕抄,”马克西姆同样坦诚地回答,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膀。“这个问题在于从什么角度来看。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
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可有的地方喜欢长jī巴!……”
恰雷说完便哈哈大笑,还直拍鲁萨诺夫的膝盖,鲁萨诺夫也忍不住笑得身子发抖:
“想不到你连这样的诗也知道…暗,马克西姆,你还是个诗人啊!”
“那你是gān什么的?你做什么工作?”新朋友向他打听。
不管他们搂着肩膀谈得多么投机,此时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还是情不自禁地端起了架子:
“总的来说,我是搞人事工作的。”
他说得比较谦虚。事实上当然还要高些。
“在什么地方?”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说了在哪儿。
“听我说!”马克西姆大为高兴。“有一个很好的人得安排个工作红包儿’,你放心,按规矩办事!”
“你说什么呀!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生气了。
“怎么叫想到哪儿去了?”恰雷感到惊讶,他眼睛里又开始颤动着探求生活意义的那种目光,只是由于酒喝多了而变得有点模糊。“要是人事gān部不接受‘红包儿’,那他们靠什么过日子?靠什么养活孩子?访问,你有几个孩子?”
“这报纸您看完了吧?”在他们头顶上方响起了低沉的、令人不快的声音。
这是猫头鹰从角落里走了过来,一双浮肿的眼睛不怀善意,病号长衫的衣襟敞开着。
原来报纸被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坐在身下,有点弄皱了。
“拿去吧,请拿去吧!”恰雷应道,一边从鲁萨诺夫身下把报纸往外抽。“你抬抬屁股,帕沙!拿去吧,大叔,别的东西我不敢说,这玩意儿我们舍得给。”
舒卢宾绷着脸接过报纸就想回去,但这时科斯托格洛托夫把他留住了。就像舒卢宾默默盯着别人那样,科斯托格洛托夫也开始对他仔细打量,此时则看得尤为真切和清楚。这个人可能是谁?为什么他的脸是那么不同寻常?
科斯托格洛托夫此刻以递解过程中见面第一分钟就可以向任何人提任何问题的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从半倒悬的仰卧状况下问道:
“大叔,您倒是gān什么工作的?”
舒卢宾不只是把眼睛,而是把整个头部都转向了科斯托格洛托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又盯着他。一边盯着不放,一边又似乎用脖子奇怪地画了个圈,好像他觉得领口太紧,但事实上他的内衣领口很宽敞,根本不可能妨碍他。突然,他回答了问话,没有置之不理:
“图书馆管理员。”
“是在什么地方?”科斯托格洛托夫没有迟疑,赶紧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在农业技术专科学校。”
不知为什么——想必由于他那目光的冷酷,由于他在角落里像鸿鸣一样保持沉默,鲁萨诺夫就是想羞rǔ他一下,教训教训他。也或许是伏特加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使他嗓门很高、态度很轻率地喊道:
“毫无疑问,不是党员峻?”
猫头鹰那淡褐色的眼睛转向了鲁萨诺夫。眼睛眨巴了一下,似乎以为听错了。又眨巴了一下。这时,他突然开口了:
“恰恰相反。”
说罢,就向房间的另一端走去。
他迈起步来似乎不太自然。大概有什么地方使他感到擦病或刺痛。他加快了步子,病号长衫的前襟向两边敞开,身体有点笨拙地前倾,样子像一只大鸟——翅膀被剪得参差不齐,为的是使它无法振翅高飞。
第二十四章 输血
科斯托格洛托夫坐在花园长椅下面的一块石头上晒太阳,两条穿靴子的腿笨拙地盘着,膝盖几乎碰到地。两只胳膊像鞭子似的垂到地上。没戴帽子的脑袋耷拉着。他就那么坐着晒太阳,身穿灰色的病号长衫,敞着衣襟——他一动不动、折弯腰似的样子就像这块灰色的石头。他的一头黑发和背部已被烤得发烫,可是他依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接受阳chūn3月的温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他可以这样莫名其妙地坐上很久,从阳光中补充他过去在面包和菜汤中所得不到的东西。
从旁边来看,甚至看不出他的肩膀还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然而,他的身子也不向哪一边倾斜,似乎保持着平衡。
楼下的一个胖护理员,就是当初要把他从走廊里撵走以免破坏无菌状态的那个高大的女人,特别喜欢嗑葵花籽儿,此时在小径上悠闲自在地嗑了几颗,走到科斯托格洛托夫跟前,用市场上招待顾客似的热情声调招呼他:
“喂,他大叔!你听见了吗,他大叔!”
科斯托格洛托夫抬起头来,迎着阳光脸上堆起了皱纹,他带着扭曲了的眉头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她。
“到换药室去,大夫叫你。”
他是那么习惯地坐在那里,像一块晒热了的化石,没有一点想动弹的愿望,实在不想站起来,仿佛是被叫去做他所痛恨的苦工。
“哪个大夫?”他嘟哝了一句。
“哪个要你去,哪个才叫你!”护理员抬高了声音。“我可没有义务在园子里到处找你。就是说,走吧。”
“我并不需要换什么药。肯定不是叫我,”科斯托格洛托夫还是赖着不走。
“是叫你,是叫你!”说话之间护理员嗑了几颗瓜籽儿。“像你这样的长脚仙鹤还能跟谁搞错了?这样的宝贝,我们这里就你一个。”
科斯托格洛托夫叹了口气,伸直了两腿,随后支撑着身子,一边呻吟一边站起来。
护理员不以为然地瞧着他:
“老是走来走去,不注意保养jīng神。得好好躺着才是。”
“哎哟,你可真是个阿姨,”科斯托格洛托夫叹了口气。
他沿着小径蹒跚地走去。腰上没束皮带,驼着个背,没有半点军人的仪表。
他朝换药室走去,准备迎接一件什么新的不愉快的事情,并把它顶回去,至于是什么事情,他自己也还不知道。
在换药室里等他的不是10天前就接替了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的埃拉·拉法伊洛夫娜,而是一个年轻的胖乎乎的女人。说这个女人面色红润还远远不够,她的面颊简直是火红的,显得那么健康。科斯托格洛托夫是第一次见到她。
“您姓什么?”科斯托格洛托夫刚到门口,她就冲着他问。
虽然阳光已不直she眼睛,但科斯托格洛托夫还是那么眯缝着眼睛瞧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他急于了解和判断的是究竟要gān什么,而不是忙着回答。有时候需要隐姓埋名,有时候还需要撒谎。他还不知道这会儿该采取什么对策。
“嗯?您姓什么?”胳膊圆鼓鼓的那个女医生又问了一遍。
“科斯托格洛托夫,”他勉qiáng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