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说。你还不能够走。你还是赶快复原,亲爱的,我们一块儿上旁的地方去。”
“那以后呢?”
“也许战争就结束了。不会老是打个不停啊。”
“我会复原的,”我说。“瓦伦蒂尼会治好我的。”
“他留着那样的小胡子,一定行。还有,亲爱的,当你上麻药时,随便想什么都行——千万别想你和我。因为人一上麻醉药,什么话都会说出来的。”
“那么我该想什么呢?”
“随便什么。除了你我之外,随便什么都行。想想你的家人。或者甚至另外一个女人。”
“不行。”
“那么就念祷告文好了。这样该能给人家一个很好的印象。”“也许我不说话。”
“这倒是真的。常常有些人不说话。”
“我就不说话。”
“别chuī,亲爱的。请你别chuī。你已经满好了,用不到再夸口了。”
“我一句话都不说。”
“这就是夸口,亲爱的。你明知道你不必chuī。人家吩咐你深呼吸时,你就开始念祷告文,或者背诵诗歌,或者别的什么。这一来你就很可爱,我就觉得有光采。我是无论如何都为你感到光采的。你有个可爱的体温,睡觉时像个小孩,胳臂抱着枕头,以为抱的是我。或者以为是别的姑娘吧?一个好看的意大利姑娘?”
“是你。”
“自然是我啦。哦,我真爱你,瓦伦蒂尼一定会给你一条好好的腿。幸喜动手术时用不着我到场。”
“还有你今天夜里值夜班。”
“是的。不过这对你是无所谓的。”
“等着瞧吧。”
“好了,亲爱的。现在你里里外外都弄gān净了。告诉我吧。你爱过多少人?”
“一个也没有。”
“连我也不爱?”
“只有你是爱的。”
“说真话,还有多少人你爱过的?”
“一个都没有。”
“有多少人跟你——你们是怎么说的?——好过?”
“没有人。”
“你在向我撒谎。”
“是的。”
“那也没关系。你尽管撒谎好了。我就要你这么做。她们长得漂亮吗?”
“我从来没跟人好过。”
“对啦。她们很迷人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这是真的,你从未属于过任何人。其实我也不在乎。我不怕她们。但是对我可别提起她们来。一个男人跟一个姑娘好的时候,姑娘在什么时候说出价钱来?”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啦。她也说她爱他吗?告诉我吧。这个我要知道。”
“说的。要是他要她说的话。”
“他说不说爱她呢?请你告诉我。这是重要的。”
“他想说他就说。”
“但是你可从未说过吧?真的吗?”
“没说过。”
“真的吗?给我说老实话。”
“没说过,”我撒谎道。
“你不会说的,”她说。“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哦,我爱你啊,亲爱的。”
外边太阳已经升到屋顶上,我望得见阳光照耀的大教堂的尖顶。我里里外外都gāngān净净,等待医生。
“原来就是这样子吗?”凯瑟琳说。“她只说他要她说的?”
“那也不一定。”
“但是我一定要这么做。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样你就再也不会要旁的姑娘了吧?”她很快乐地望着我。“我做你所要做的,说你所要说的,那样我一定会大获成功,可不是吗?”
“是的。”
“你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还要我做什么呢?”
“再上chuáng来。”
“好的。我就来。”
“哦,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说。
“你瞧,”她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真可爱。”
“我倒怕自己还不大熟练哪。”
“你是可爱的。”
“我要的就是你所要的。我已经不再存在。只要你的需要。”“你太可爱了。”
“我行。我行吧?你以后再也不要旁的姑娘了吧?”
“不要了。”
“你瞧?我行。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手术后我醒转来,我这人并没有离开过。你这人并没有离开过。人家只是要使你窒息。这不像死,只是麻醉药使你窒息,叫你失去感觉,事后就好比醉酒,只是吐的时候只吐胆汁,吐后人也并不好过些。我看见chuáng尾有些沙袋。沙袋堆在石膏下突出来的管子上。过了一会儿,我看见盖琪小姐,她说:“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一点了,”我说。
“他在你膝头上动了一次奇妙的手术。”
“用了多少时间?”
“两小时半。”
“我说了什么不伦不类的话没有?”
“没有说。别开口。安静休息。”
我感到恶心难受,果真不出凯瑟琳所料。谁上夜班对于我都是一样。现在病院里多了三个病号,一个是红十字会的瘦瘦的青年,佐治亚州①人,他患的是疟疾,第二个也是瘦子,是个很不错的青年,纽约州人,患疟疾和huáng疸病,还有一个是个好青年,因为想扭开一颗榴霰弹和烈性炸药的混合弹的雷管作纪念品而受了伤。山间的奥军用的这种榴霰弹,上面装有一种铜弹头,在炸弹爆炸后还不能碰,一碰就会重炸一次。护士们很喜欢凯瑟琳·巴克莱,因为她肯天天值夜班。那两个患疟疾的花了她相当多的时间,那个扭下雷管的少年跟我们成了朋友,他夜里从不按铃,除非万不得已。夜间除了凯瑟琳的工作时间外,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我很爱她,她也爱我。我白天睡觉,我们醒时互通信札,请弗格逊做送信人。弗格逊是个好人。关于她的事我不清楚,只知道她有个兄弟在第五十二师服役,还有个兄弟则在美索不达米亚②, 她待凯瑟琳非常好。“我们举行婚礼你来不来,弗基③?”我有一次问她。“你们永远不会结婚的。”
“我们会的。”
“不,你们不会的。”
“为什么呢?”
“结婚前就会闹翻。”
“我们从来不吵架。”
“来日方长。”
“我们不吵架。”
“结了婚你就要死了。不是吵架便是死。人们总是这样子的。他们不结婚。”
我伸手抓她的手。“别抓我的手,”她说。“我不是在哭。也许你们俩没有问题。但是你得当心,别给她惹出事来。惹出事来我可要叫你死。”“我不会给她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