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活秀扑在父亲身上大哭:“爹,我不走,要走我背你走。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你不是说,好日子在后头呢吗?我们一起奔好日子去,娘还等着我们告诉她呢……爹,你告诉我,好日子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每天有吃不完的菜团子……”
父亲没听见女儿最后说什么,好日子不好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他早咽气了。
失魂落魄的徐活秀逃到保定,她举目无亲,身无半文,不知道能到哪里去安身。饥寒jiāo迫中她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荣鑫,在保定府开了一个火烧铺,去年夏天他到徐家求过亲,当时父亲没答应,认为一个卖火烧的没什么大出息。不过,躲在门帘后面的徐活秀却对荣鑫颇有好感。他高高的个头,白白的皮肤,浓眉大眼的,显得特别jīng神,尤其两只凸着一块一块疙瘩肉的胳膊,让她怦然心动。她心里想,梦中的如意郎君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无奈,父亲不愿意,违背父愿的事她是不会gān的,她只能把遗憾存在心里。不过,在以后的梦里,她曾多次梦到荣鑫,她仍然忘不了他。如今她落魄到这个地步,如果找到荣鑫,她相信他一定可以帮帮她。
傍晚,保定被风沙裹住了,大街小巷都灌满了沙子。徐活秀抱着双肩,来到荣鑫的火烧铺子前,忐忑不安地敲响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荣鑫。
他望着门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女人,问:“你找谁?”
徐活秀说:“找你?”
“找我?你是谁?”
“我是徐活秀。”
“徐活秀?我不认识你呀!”
徐活秀眼里透出了一些失望,她想转身离开,但后来她想,荣鑫又没有见过自己,只是跟着父母来求亲,他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去年夏天,你来过我家?”徐活秀说。
“来过你家?”荣鑫晓着自己的脑袋,“你家是哪里的呀?”
“徐各庄。”徐活秀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她想起当时父亲怎样义正词严地拒绝人家,自己现在又找上门来,她真是窘极了。
荣鑫眼前一亮,说:“哦!你是不是徐各庄那个……那个……”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总之他想起她是谁了,这比什么都重要。荣鑫三步两步抢下台阶,说:“快进屋,快进屋!冷坏了吧?”
屋里热气腾腾,暧和极了。
荣鑫傻傻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跺脚,问:“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弄几个驴肉火烧去!”
徐活秀真是饿极了,她一口气吃了5个驴肉火烧。以前她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此时此刻她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驴肉火烧。她噎得直打哏儿,荣鑫又给她端来一碗面汤,这才把气顺匀。吃是吃了,那个舒坦劲儿是无法形容的,但一说起为什么来这儿,徐活秀一下子哭了起来。她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荣鑫,荣鑫当即就拉着她的手说:“秀啊!也许是前世有缘吧!你如果愿意,现在就嫁给我吧!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哪儿也别去了!”
徐活秀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她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况且在她心中,荣鑫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她一直没有忘记他,嫁给他一点都不委屈,而且……还有吃不完的驴肉火烧。
她羞涩地点点头,答应了。
本来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想到荣鑫的父母对这桩婚事坚决反对。他们忘不了在徐各庄受到的冷遇,更担心她把可怕的瘟疫带到他们家来。荣鑫不愧为做驴肉火烧的,脾气跟驴一样犟,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况且徐活秀长得又那么俊俏,他不想把这个女子推给另外的男人,她只属于他,他要定她了。
接下来的几天,徐活秀就没有安静过,她的耳朵充斥着未来公公砸锅砸碗的声音,未来婆婆哭天抢地的嚎叫,以及荣鑫铿锵有力不屈不挠的抗争声。整个家全被她这个不速之客搅浑了。她想,自己还是离开吧!随便到哪儿,也许世上还有荣鑫这样的好男人。像这样下去,即使跟荣鑫结婚也不会有什么安静日子过,人的心里有了结,总是不好解开。她解开了,人家不一定解开;人家解开了,她又系得死死的。这个结也许存在一辈子,越系越紧。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荣鑫,没想到他坚决不同意,甚至说,如果她非要走,他就跟她一起走,离开这个家,去天涯海角,就算流làng,就算抛掉这个火烧铺子也在所不惜。徐活秀活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如此感人的话,她热泪盈眶,浑身发抖,不能自持。荣鑫的父母被儿子这番话吓着了,他们马上软了下来,他们终于明白,儿子见了这个女子后,就像着了魔怔,过去那个敦厚老实的儿子突然不见了,代替他的是一个bào躁坚决,被情欲击昏的驴。别说一头牛,就是三头牛也拉不回儿子。他们想,荣鑫是家里的独子,不顺着他怎么行?最终还是要顺的,他要真跟这个女子跑了,他们怎么办?养儿防老,这是延续后代的主要目的啊!他们不得不为自己的晚年考虑。
一个星期过后,他们举行了婚礼。
从婚礼规模,以及宴请的亲朋好友的穿着,和悬挂在外面那个巨大的横匾来看,荣鑫的火烧铺子绝对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荣鑫悄悄告诉徐活秀,横匾上的四个字是“荣氏火烧”。荣氏,听着就觉得大气,也让她心里踏实。她看出来了,荣鑫是保定府火烧业很有脸面的人物,全城大小火烧铺的业主都来了不说,连保定直隶总督府都派人送来了礼钱。这反衬出父亲的短视。也难怪,村里的人一辈子面朝huáng土背朝天,能有什么眼光。不过还好,缘分牵着她,让她最终走进这家不愁吃喝的火烧铺子。父母要是知道,一定会替她高兴的。也许这就是父母说的好日子吧?
婚后的生活让徐活秀感到无比甜蜜,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不但成了荣鑫的妻子,还成了他的好帮手,每天和面,擀面,烙饼,烤饼,烹制驴肉,熬汤,调汁……在这个过程中,她真正认识了这种过去从未吃过的驴肉火烧。
火烧为死面做成,擀好后将其放在饼铛里烙熟,然后架在灶头里烘烤。烤熟以后,趁热用刀劈开,加入热腾腾的熟驴肉。还有用肉汤加淀粉熬制的焖子夹入火烧的,以保定定县的焖子最为美味也最为有名,荣鑫的老家就在定县,所以每天来这里的食客络绎不绝,生意好得吓人。
荣鑫是个乐观风趣的小伙子,每天晚上,他不但用那只擀面的手温柔地抚摸她,还给她讲火烧的故事,神采飞扬地给她讲驴肉火烧的起源。讲完起源荣鑫就开始做那事,吭哧吭哧的,似乎有用不完的劲儿。这让当父母的很担心,这种事不能当饭吃啊!再怎样也应该消停消停,不能一晚上折腾好几次,那不是要命吗?再说,他们对这个媳妇本来就万般不愿意,现在每晚这么缠着儿子,要不了几下,“荣氏火烧”就该关门了。父亲实在忍不住了,来到新房的窗前,对着里面正挥汗如雨的儿子大喊道:“傻小子,你以为那是蜜罐吗?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