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可靠的资料透露,丁文江是打着避免给国家làng费金钱和人才的旗号而做出收编决定的,关于这一做法的得失功过,李济后来曾有所提及:“他(丁文江)的理由详细说来是很动听的。他说,中国的科学人才不多,而金钱更少,我们现在花一个钱,就应该有一个花这一个钱的意义。现在中国的学术机关,往往以科学研究的名义买了很多仪器,却常常地没人用,等到上了锈,糟蹋了,也没人管,岂不是làng费?这毛病就是有责任的人不但对于金钱的价值没有真正的认识,对于人的价值也没有真正的认识。而这种损失,不特是金钱的、人才的làng费,更难估计的,为那追求的目标将愈离愈远。”
当时不只是李济一人,几乎整个中央研究院所属人员都颇赞成丁文江收编陶孟和这支流散队伍的做法。在他们眼里,陶氏在北方另立山头,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不舒服,必须收入麾下才觉心安。凯歌声中,丁文江与同僚们弹冠相庆的同时,欲一鼓作气将中基会所属的生物调查所拿下,收编合并到中央研究院自然历史博物馆,成立一个由中研院领导、秉志主持的动物研究所。这个生物调查所,由北洋政府时期的教育总长、中基会第一届gān事长、尚志学会会长、著名生物学家范静生草创。范氏去世后,为纪念其功绩,由其胞弟、化工实业家范旭东捐出范家在北京石驸马大街83号的房产作为调查所开办所址,于1928年10月正式成立。为永久纪念范静生,该调查所后来改为静生生物研究所,经费皆由中基会承担,与中基会属于母子关系。因生物调查所的科研人员老老实实地依附于中基会这座靠山,没有另立山头的野心,当丁文江率部袭来时,遭到了中基会掌门人与生物调查所将士的共同抵抗。丁文江见无隙可乘,只得收兵回城,中央研究院收编静生生物调查所的宏愿无果而终。
山行复悠悠(1)
山行复悠悠
少华山的史进、朱武弟兄被梁山集团兼并后,在排座次中,史进被列入三十六天罡星领导层之内,朱武居七十二地煞星之首。与此类似,陶孟和率部接受改编后,其队伍仍按原建制保留,只是为了与旧体制有所区别,让被改编者认识到此处非彼处,必须好自为之,名称改换成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陶孟和以中央研究院第十一天罡星的身份出任所长一职,副所长也由陶的旧部担任,算是地煞星之一员。
1934年,中央研究院部分同人合影。左起:第一排,×××,王毅侯,王家楫;第二排,丁西林,汪敬熙,×××;第三排,×××,陶孟和;第四排,傅斯年
当新的格局形成后,历史给予陶孟和一个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契机,那就是尽快招兵买马,培植自己的班底,以与林冲等原梁山旧部和原二龙山归降人马抗衡,免遭白衣秀士王伦被火并的悲惨命运。陶孟和在北大任教多年,树大根深,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因而原北平社会调查所的人员几乎全部来自北大。只是迁往南京后的情形就有所不同了,作为“北大之父”兼中研院院长的蔡元培,对这所学府和学子的影响与号召力,自然在陶孟和之上。陶氏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遂改变战术,除从北大招收人员,还在清华、燕京、南开、武汉、复旦、中大(南京)等高校广泛撒网,招贤纳士,以这种特有的杂jiāo混血式的新生力量,为自己连同研究所本身在中研院的立足奠定基础。因陶孟和梦想一举做大,在气势上首先压倒山中群雄的心理作祟,加之各大学的毕业生来势凶猛,陶孟和已无力选拔、延聘留学国外的“海guī”。直到抗战爆发前,一个正式在编与储备人员共50余众的研究所,只有梁方仲等四只“海guī”,其他均为党性色彩混杂的土包子学者,且这仅有的四只“海guī”皆属于名声不大的小号型,相当于水泊梁山的朱武、陈达之流,压根无法与如梁山英雄鲁智深、武松、杨志、曹正、施恩、张青、孙二娘之辈的傅斯年、陈寅恪、赵元任、李济、梁思永、李方桂等特大型“海guī”相提并论,而傅、陈、梁等人又出身名门,非常看重家学渊源与本人在学界的身份地位,因而中央研究院原下属各所的人员,包括史语所的傅斯年、陈寅恪等人,戏称陶孟和的调查所为“土鳖”或“土包子”调查所,大有轻视之意。尽管如此,陶孟和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称呼,依然按自己的处世哲学和行事方式带领如汤象龙、梁方仲等几员大将与一帮小喽啰,在属于自己的小山上默默经营,终于打拼出一方天地。
1937年抗战军兴,陶孟和带领社会科学研究所全体人员,自南京西迁,由湘而桂、而滇,直到迁往四川南溪李庄。
板栗坳傅斯年先生旧居,老人九十六岁,为当年之房东(俞国林摄)社会科学调查所由昆明迁往李庄是在仓促中成行的。既然此前陶孟和没能像同济大学或史语所那样派出人员前往李庄考察,并与当地士绅就房屋租赁问题进行谈判,形成后来的被动之局已属必然。当陶率部来到李庄这块陌生的地盘时,同济大学师生几乎全部占据了李庄镇内镇外的“九宫十八庙”,处于龙头老大的位置,只有一个张家祠让给了李济掌控的中央博物院筹备处,而次一级的史语所占据了郊外的板栗坳张家大院与周围民房,势力相对不弱。社会学所到来后的境况是,前无救兵,后无粮草,没有一点人力财力支撑。陶孟和不得不放下师辈的身份,向学生辈的傅斯年乞助。1941年10月28日,尚在昆明一筹莫展的陶孟和致电重庆的傅斯年:“张家大院之房,务请拨几间给社所暂用,顷社所已去十余人。”也就是说,直到社会科学所人员拖家带口,乘车在坡陡路险的乌蒙山区颠簸的时候,陶孟和都不知道这些人该在李庄的哪个地方落脚御寒。
尽管陶孟和属于傅斯年的师辈人物,但由于两人性格以及处世方式大不相同,傅斯年以他“目空天下士”的傲气和颇有几分绿林色彩的霸气与豪气,并不把这个曾做过北大教务长的长者放在眼里。史语所在昆明时,与社科所相距并不远,但两所人员很少往来,陶、傅二人更是少有jiāo往。现在,整个李庄镇涌入的外地师生、科研人员、家属等已过万余,宫殿庙宇已被同济大学近万名师生和中央博物院筹备处所占。郊外山顶的板栗坳作为一个独立王国式的庞大山庄有屋有房当是事实,但当地土著都在此居住,并没有太多的空房专等着中研院的人来填补空白,史语所加上北大文科研究所的职员与家属近百口人涌进,已显得相当拥挤,怎好再霸王硬上弓,qiáng行塞进一个社科所。倘若社科所的所长不是陶孟和,而是陶氏的朋友、傅斯年尊敬的老师胡适之,傅氏是拼了性命也要在板栗坳为其找到一个安置之地的。遗憾的是,陶孟和不是胡适之,傅斯年当然不会为其拼命效力,庞大的板栗坳山庄之门,轰然一声无情地向陶孟和关闭了。
山行复悠悠(2)
可怜的社会科学研究所,当大队人马全部抵达李庄后,踯躅街头,不知将在何处栖身。此时已是寒冬季节,李庄的天气虽然没有北方那样冰冷,但长江的水汽弥漫天空,挡住了阳光,使人感到有一种yīn森彻骨的寒意。这种气候使刚由四季如chūn的昆明迁徙而来的人更是难以适应。许多社科所研究人员,特别是随所而行的老老少少的家眷,先后病倒,陷入了困厄潦倒、无家可归的凄凉境地。匆匆赶到李庄的陶孟和只得和李庄党部书记罗南陔、士绅张官周等协商,把社科所人员连同家眷化整为零,分散于有空房的户主家中暂住,先治病救人,恢复身体,等熬过严冬,来年chūn天再设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