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所生存的社会,和我们所生存的似乎差不多的;他只是没有经历过这一场大变动就是了。外来那个统治集团已在没落了,农业经济正由于外来资本主义的狂cháo的冲击也破产了,他眼见他自己所处的那个士大夫圈子的末运。他有一回,和我们谈起一种民间流行的猜拳法,比"剪刀、布、石头"的猜法多了 一种,即是老百姓怕官、官怕皇帝、皇帝怕洋人、洋人怕老百姓,这样奇妙的连环,构成了今日的中国社会(鲁迅也同意我的说法;外国人在中国第一阶段是"洋鬼子",第二阶段是"洋大人",第三阶段是"帝国主义者",每一阶段的反应不同、欧美人以及日本的中国通,对于中国社会的了解,都是不够的。所以,鲁迅替内山完造的《活中国的姿态》作序,说:"据说像日本人那样的喜欢'结论'的民族,就是无论是听议论是读书,如果得不到结论,心里总不舒服的民族,在现在的世上,好像是颇为少有的。接收了这一个结论之后,就时时令人觉得很不错。例如关于中国人,也就是这样的。明治时代的支那研究的结论,似乎大抵受着英国的什么人做的《支那人气质》的影响,但到近来, 却也有面目一新的结论了。 一个旅行者走进了下野的有钱的大官的书斋,看见有许多很贵的砚石,便说中国是'文雅的国度,;一个观察者到上海来一下, 买几种猥亵的书和图画,再去寻寻奇怪的观览物事,便说中国是'色情的国
度,。连江苏和浙江方面,大吃竹笋的事,也箅作色情心理的表现的一个证据。然而广东和北平等处,因为竹少,所以并不怎样吃竹笋。倘到穷文人的家里或者寓处去,不但无所谓书斋,连砚石也不过用着两角钱一块的家伙。
节
一看见这样的事,先前的结论就通不过去了,所以观察者也就有些窘,不得不另外摘出什么适当的结论来。正是这一回,便说支那很难懂得,支那是'谜的国度,了。据我自己想:只要是地位,尤其是利害不相同,则两国之间不消说,
就是同国的人们之间,也不容易互相了解的。"①
有一篇,题名为《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的杂文,那是鲁迅应日本《改造》
杂志而作的,原本是日文,后来他又用中文写了 一遍,可以说是他对中国社会的解剖(那一时期,正是林语堂的《生活艺术》在美国流行的时期,鲁迅的看
法,又显得和林语堂所说的怎样的不同〉。他开头讲到中国的"火"与"火神"。"希腊人所用的火,听说是在一直先前,普洛美修斯从天上偷来的,但中国的却和它不同,是燧人氏自家所发见,或者该说是发明罢。因为并非偷儿,所以拴在山上给老雕去啄的灾难是免掉了,然而也没有普洛美修斯那样的被传扬,被崇拜。中国也有火神的。但那可不是燧人氏,而是随意放火的莫名其妙的东西。自从燧人氏发见或者发明了火以来,能够很有味的吃火锅,点起灯来,夜里也可以工作了。但是,真如先哲之所谓'有一利必有一弊7罢,同时也开始了火灾,故意点上火,烧掉那有巢氏所发明的巢的了不起的人物也出现了。和善的燧人氏该被忘却的。即使煮了食,这回是属于神农氏的领域了,所以那神农氏,至今还被人们所记得。至于火灾,虽然不知道那发明家究竟是什么人?但祖师总归是有的,于是没有法,只好漫称之曰火神,而献以敬畏。看他的画像,是红面孔、红胡须,不过祭礼的时候,却忌一切红色的东西, 而代之以绿色。他大约像西班牙的牛一样,一看见红色,便会亢奋起来,做出一种可怕的行动的。他因此受着崇祀。在中国,这样的恶神还很多。然而, 在人世间,倒似乎因了他们而热闹。赛会也只有火神的,燧人氏的却没有。倘有火灾,则被灾的和邻近的没有被灾的人们,都要祭火神以表感谢之意。被了灾还要来感谢之意,虽然未免有些出乎意料,但若不祭,据说是第二回还会烧,所以还是感谢了的安全。而且也不但对于火神,就是对于人,有时也一样的这么办,我想,大约也是礼仪的一种罢。"②他从人类学风俗学的观点来了解社会群众的心理,不仅是新角度,而且很深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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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我引了周作人的话,说鲁迅从小喜欢"杂览"(正统的经史以外的书,从前的经师,几乎把诗赋都当作杂览的),读野史最多,受影响亦最大。他的中国社会观,也正是从野史中成熟的。他对我说到中国的社会史、艺术史、
赌博史、娼jì史、文祸史都应该着手,这都得透视中国社会以后才能动笔的。他晚年病中,爱看清代文字狱档案(那时我们一些朋友都在看这一大批史料性的书〉,他恍然有所悟,原来清代所谓文字狱,并不带着很浓厚的民族意识和革命意识的;其间也有反清复明的意识的,可是极少。鲁迅提到的冯起炎注解《易》、《诗》案以及《淸史》中提及丁文彬《大明大夏新书》案,根本和民族革命无关;他们便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和周家台门里的人物相同的,这是阿
大团圆式的悲喜剧。
鲁迅说到冯起炎献书案,以《隔膜》为题。冯起炎是山西临汾县的生员, 闻乾隆将谒泰陵,便身怀著作在路上徘徊,意图呈进,不料先以"形迹可疑"被捕了。那著作,是以《易》解《诗》,实则信口开河;结尾有自传似的文章一大段,却是十分特别的:"又,臣又来也,不愿如何如何,亦别愿求之事,惟有一事未决,请对陛下一叙其缘由。臣名曰冯起炎,字是南州,尝到臣张三姨母家,
见一女可娶,而恨不足以办此。此女名曰小女,年十七岁,方当待字之年,而正在未字时,乃原籍东关chūn牛厂长兴号张守忭之次女也。又到臣杜五姨母家,见一女,可娶,而恨力不足以办此。此女名小凤,年十三岁,虽非必字之年,而已在可字之时,乃本京东城闹巿口瑞生号杜月之次女也。若以陛下之力,差gān员一人,选快马一匹,克日长驱到临邑,问彼临邑之地方官^其东关舂牛厂长兴号中果有张守忭人否?,诚如是也,则此事谐矣。再问^东城闹口瑞生号中果有杜月一人否?'诚如是也,则此事谐矣。二事谐则臣之愿毕矣。然臣之事也,方不知陛下纳臣之言耶否耶,而必以此等事相qiáng乎。特进言之
际,一叙及之。"①这当然是其事可笑,其情可悯的,鲁迅乃慨然道:"这何尝有
丝毫恶意?不过着了当时通行的才子佳人小说的迷,想一举成名,天子做媒,
表妹入抱而已。不料事实结局却不大好,置直隶总督袁守恫拟奏罪名是4阅其呈旨,胆敢于圣主之前,混讲经书,而呈尾措词,尤属狂妄。核其情罪,较冲
冠仪仗为更重。冯起炎一犯,应从重发往黑龙江等处,给披甲人为奴。俟部
國,」1、-1 ,.!^?"、、、、、 .1. 11、.1..1.國圍圍,」.,.國, 1.1. 一
鲁迅评传
复到日,照例解部刻字发遣'。这位才子,后来大约终于单身出关做西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