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81)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鲁迅全集》,辑为鲁迅语录一书。有人也就断章取义,当作"语录"来应用。其中有一句,最为时人所爱引用,便是说:"路是人走出来的",这也可以代表

  他的人生态度。

  但,我们得看鲁迅自己的话。他在另一节短论,题为《生命的路》中说: "想到人类的灭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事;然而若gān人们的灭亡,却并非寂寞悲哀的事。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jīng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自然赋与人们的不调和还很多,人们自己萎縮堕落退步的也还很多,然而生命决不因此回头。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cháo,无论什么悲惨来袭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人类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灭亡的人们向前进。什么是路?就是从没有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

  开辟出来的。以前早有路了,以后也该永远有路。有灯总不会寂寞,因为生

  命是进步的,是乐天的。昨天我对我的朋友I说:'一个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属是悲惨的事,但在一村一镇的人看起来,不箅什么,就是一省一国一种……,1很不高兴,说:'这是1^化化〖自然)的话,不是人们的话。你应该

  小心些。'我想,他的话也不错。"①这也正是尼采《苏鲁支语录》的话。苏鲁支向人们说:

  我教你们超人的道理。人是一样应该超过的东西。你们作了什么以超过他呢?

  一切存在者至今皆创造了超过自己的东西;你们愿为这大波làng的退cháo,宁愿退到禽shòu,而不愿超过人吗?

  猿猴于人类是什么?可笑的对象或痛苦底羞rǔ。人于超人亦复如是:可笑的对象或痛苦底羞rǔ。

  你们从爬虫进到人类,你们内里许多地方还有爬虫。有个时期,你

  们是猿猴,但至今人比任何猿猴还仍然为猴类。

  我叫你们化为鬼物或植物么?

  看呵,我教示你们超人,超人是土地的意义说:超人必定是土地的

  鲁迅的思想,受老庄自然哲学的影响很深,他是可以接受进化论的观点的,所以,他对于尼采的人生哲学,也能相契无间的。"生命",从自然的观点与从个人的观点,是可以有两种不同的看法,而又是可以相反相成的。

  鲁

  评传

  另外有一句鲁迅的诗,叫做"俯首甘为孺子牛"。依时人的说法,好似

  迅是无条件地为社会服务的。其实,鲁迅并不是一个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为之的墨家之徒。依他自己的说法,他这条牛的"甘为",有一定的限度的。他

  说,他有一种自害的脾气,是有时不免呐喊几声,想给人们去添点热闹。4 如一匹瘦牛罢,明知不堪大用的了,但废物何妨利用呢?所以张家要我耕一

  弓地,可以的;李家要我挨一转磨也可以的;赵家要我在他店前站一刻,在我

  背上贴出广告道:敝店备有肥牛,出售上等消毒滋养牛rǔ。我虽然深知道自己是怎样瘦,又是公的,并没有rǔ,然而想到他们为张罗生意起见,情有可原

  只要出售的不是毒药,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倘若用得我太苦,是不行的,我还要自己觅草吃,要喘气的工夫,要专指我为某家的牛,将我关在他的牛牢内,

  也不行的,我有时也许还要给别人家挨几转磨。如果连肉都要出卖……即使因此忽而从深刻变为浅薄,从战士化为畜生,吓我以康有为,比我以梁启超, 也都满不在乎,还是我跑我的,我躺我的,决不出来再上当。"①所以,只凭一句诗,以为鲁迅真是天真得那么可笑,那未免显得自己太天真。但若鲁迅只

  一肚子世故,那又忽略了他的天真的一面了!

  !

  十

  六

  人生

  二十七他的家族

  鲁迅这一家,本来是大家庭;出现在他笔下的,很多是这个"败落台门

  的人物,我已在上文约略说过。不过,单就他最亲近这个小圈子的人来看一

  回,倒是鲁迅传记中不可省略之事。鲁迅的大弟周作人,他的文艺成就以及

  五四以来在新文坛的地位,即不在鲁迅之上,也可以说和鲁迅相比并的。他

  的小弟周建人(乔峰〉,也是科学家(周氏兄弟本来都是研究科学的、却也长于写作的。周作人近年所写的,关于鲁迅生平的掌故,是给我们最好的直接

  史料。其中有一节是记叙他们的母亲"鲁老太太"的,他说:鲁老太太是鲁迅

  的母亲,她母家姓鲁,住在会稽的安桥头,住民差不多全是姓鲁的。她的父亲号晴轩,是个举人,曾在兵部当主事,因病辞职回家,于光绪甲申年去世。她生于清咸丰七年(即一八五七年),于民国三十二年〈一九四三年)在北京去世,年八十七岁。她没有正式读过书,却能识字看书,早年只读弹词说部,六十以后移居北京,开始阅报,日备大小报纸三两份,看了之后,与家人好谈时事,对于段、张、冯、蒋诸人都有批评。她是闺秀出身,可是有老百姓的坚韧性。清末天足运动兴起,她就放了脚。本家中有不第文章绰号"金鱼"的顽固党,扬言道:"某人放了大脚,要去嫁给外国鬼子了。"她听到了这话,并不去找

  金鱼评理,却只冷冷地说:"可不是么?那倒真是很难说的呀!"她晚年在北京常把这话告诉家里人听,所以有些人知道;别的事情也有可以讲的,但只这一件,就很足以代表她的战斗性,不必再多说了。

  他们的父亲周伯宜,本名凤仪,改名文郁,会稽县学生员,应过几次乡试, 未中试。据周作人说:他看去似乎很是严正,实际却并不厉害。因为他寡言笑,小孩子很少去亲近,除吃酒时讲故事外,后来记得的事不很多。他生于清咸丰庚申,死于光绪丙申,只有三十七岁,所以,生平没有多大事迹可说。鲁迅有一篇《父亲的病》,也是传世之作。他父亲的病原是吐狂血。相传陈墨可以止血,吃得"乌嘴野猫"似的。接着是医方与单方并进,最初作为肺痈医治, 于新奇的药引之外,寻找多年埋在地下化为清水的腌菜卤,屋瓦上经过三年霜雪的萝卜菜,或得到或得不到,结果自然是毫无效验。现在想起来,他的病并无肺结核的现象,那吐血不知是从那里来的(其实是胃溃疡,他吐的只是胃血)。随后脚背浮肿,渐至小腿,乃又作水肿医治,反正只是吃"败鼓皮丸"; 终于肿到胸腹之间。他常诉说有如被一匹小布束紧着,其难受是可想而知的了。这一段经过,对于鲁迅幼年的心灵是深切的烙印,影响他后来对人世的看法,以及对中医的蔑视(鲁迅的头脑是科学的,但他的医学知识,却并不怎样高明,所以他憎恶中医的心理也不一定很正确的)。

  据周作人的另一段追记,说:那时所请教的医生,最初有一个姓冯的,每来总是酒醉醺醺的,说话前后不符,不久,就不再请了。他的一句名言:"舌为

  心之灵苗",被鲁迅记录下来,但是挂在别人的账上了。后来的两个名叫姚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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