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82)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仙与何莲臣,都是有名的"郎中",但因此也就都是江湖派,每天药方必用新奇的"药引",要忙上大半天才能办到,结果自然是仍无效用。他在序文中说: "渐渐的悟到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骗子。"那时城里还有樊开舟、包越湖这些医生,比较平实一点,如照鲁迅的分类,总还可以归在无意的一类, 但是当时却去请教了有意的骗子,这是件不幸的事。这件事,对于鲁迅后来迎接维新思想与反对中国旧文化,有密切的关系。

  周作人是怎么一个人呢? 一九二五年的元旦试笔中,他自述思想变迁的大概。他最初是尊王攘夷的思想,后来一变而为排满复古,持民族主义有十年之久。到了一九一一年,才有了转变。五四时代,他曾梦想世界主义,后来修改为亚洲主义。到了写试笔的那年元旦,又觉得民国根本还未稳固,还得从民族做起。五四运动当中,他自然也在文学方面有一些积极的活动。到了"五四"高cháo过去了 ,他的第一个文集《自己的园地》,也鲜明地宣布了他的人生主义,趣味主义,成为他的思想本质。他为什么要从事文学活动呢?对文学抱着一种什么主张呢?他说:"我并非厌薄别种活动而不屑为,我平常承认各种活动于生活都是必要,实在小半由于没有这样才能,大半由于缺少这样的趣味,所以不得不在这中间定一个去就。"他认为这是尊重个性的正当办法,如有蔑视这些的社会,那便是白痴的,只有形体而没有jīng神生活的社会, 没有管它的必要。他认为无论用什么名义qiáng迫人去侍奉社会,都不行。他qiáng调艺术有它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表现个人的情思。他是反复地这样主张着的。他说:"为艺术派以个人为艺术的工匠,为人生派以艺术为个人的仆役; 现在却以个人为主人,表现情思而成艺术,即为其生活之一部,初不为福利他人而作,而他人接触这艺术,得到一种共鸣与感兴,使其jīng神生活充实而丰富。""文艺以自己表现为主体,以感染他人为作用。""有益社会并非著者的义

  务,只因为他是这样想,要这样说,这才是一切文艺存在的根据。""艺术是独立的,又原来是人生的,但不是为人生的;是个人的,亦即为人类的。"他反对艺术上的功利主义。他认为功利的批评过于重视艺术的社会意义,忽略原来的文艺性质。他这一种说法,若不太qiáng调了,也未始不摸着真理的一面,而且在鲁迅的文艺论中,也未始不包含着同样的主张。〈《元旦试笔》中,他又说: "古人云:四十而不惑,这是古人学道有得的地方,我们不能如此。就我个人

  说来,乃是三十而立,四十而惑,五十而忠于学吧。"〕

  我觉得要了解周作人的思想,倒不妨重看他的《山中杂信》,那是他住在西山写给孙伏园的信。他说:"般若堂里早晚都有和尚做功课,但我觉得并不

  烦扰,而且于我似乎还有一种清醒的力量。清早和huáng昏时候的清澈的磬声, 仿佛催促我们无所信仰、无所归依的人,拣定一条道路jīng进向前。我近来的思想动摇与混乱,可谓已至其极了;托尔斯泰的无我爱与尼采的超人,社会主义与善种学,耶佛孔老的教训与科学的例证,我都一样喜欢尊重,却又不能调和统一起来,造成一条可以行的大路。我只将这种思想,凌乱的堆在头里, 真是乡间的杂货店了。或者世间本来没有思想上的4国道',也未可知。这件事,我常常想到,如今听他们做功课,更使我受了刺激;同他们比较起来,好像上海许多有国籍的西商中间,夹着一个'无领事管束'的西人。至于无领事管束,究竟是好是坏,我还想不明白。""我的心底里有一种矛盾,一面承认苍蝇是与我同具生命的众生之一,但一面又总当它是脚上带着许多有害的细菌,在头上、面上爬的痒痒的,一个可恶的小虫,心想消灭他。这个情与知的冲突,实在是无法调和;因为我相信^赛老先生'的话,但也不想拿了他的解剖刀去破坏诗人的美的世界,所以在这一点上,大约只好甘心且做蝙蝠派罢了。"这样的矛盾,是不是只存在于周作人的世界,而不存在于鲁迅的世界呢? 我看,也未必吧。

  鲁迅兄弟之间的情谊,本来很深厚的。许寿裳曾替鲁迅那篇题名《弟兄》的小说作注解。他说:《弟兄》这篇—写张沛君为了兄弟患病,四处寻医,种种忧虑奔走的情形,大部分是鲁迅自身经历的事实。大约在一九一七年的chūn末夏初罢,他和二弟作人同住在绍兴会馆补树书屋,作人忽而发髙热了。那时候,北京正在流行着猩红热,上年教育部有一位同事,且因此致死。这使鲁迅非常担忧,急忙请德医悌鲁耳来诊,才知道不过是出瘆子。第二天,他到教育部,很高兴地对我详述了悌医生到来之迟,和他的诊断之速,并且说:"起孟原来这么大了,竟还没有出过瘆子。"他描写沛君在夜的寂静中,翘望着医生的

  到来,因而注意每辆汽车的汽笛的呼啸声。他因是自己身历其境的事实,所以能够写得这样曲折和亲切。此外,描写那凌乱的思绪,以及那一段徜恍迷

  离的梦境,乃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采取题材的一端,伸发开去。出于虚造,并非实情。然而虚造也很自然,人们经过了紧张、愁苦、劳瘁之后,会起种种幻想, 夜里睡了,他的下意识会突然地显露出来,做场恶梦;这都是常有的心理作用。而且这一段梦境的描写,就是鲁迅所说的旧社会病根的bào露。鲁迅在沛君的身上,发掘下意识的另一面貌,把它bào露出来。加以奉益堂家中的兄弟相打,中医白问山的诊断含糊,这些都是揭发旧社会的病根。说到这里,他又要将鲁迅对兄弟作人的友爱情形,略略提明。他说:"依《鲁迅年谱》,在一九二三年,八月迁居砖塔胡同之前,他们两个人真是兄弟怡恰。鲁迅在东京不是好好地正在研究文艺,计划这样,计划那样吗?为什么要归国,任浙江两级

  师范学堂生理学化学教员呢?这因为作人那时在立教大学还未毕业,却已经和羽太信子结了婚,费用不够了,必须由阿哥资助,所以鲁迅只得自己牺牲了

  研究,回国来做事。鲁迅在自传中,所谓'终于,因为我的母亲和几个别的人很希望我有经济上的帮助,我便回到中国来'。'几个别人,者,作人和羽太信子也。即此一端,可知鲁迅之如何以利让弟。又鲁迅留心乡邦的文献,辑成《会稽郡故事杂集》一册,就用作人名印行,为什么呢?为的自己不求闻达,即此一端,亦可知鲁迅之以名让弟。名和利都可以让与弟,我们就很容易明了那《弟兄》里的一句赞叹沛君的话:'真是少有的,他们两个人就像一个人?这是真实,并不是讽刺。所以沛君的性格是不坏的。有人以为他和《肥皂》的四

  铭,《髙老夫子》的主人公髙尔础差不多,其实是大不然。他既不像四铭的yīn险腐臭,恶骂青年,以致四太太对他也有诛心之论,也不像高老夫子的丑恶卑鄙,种种矫饰,带着流氓的气息。沛君的生活,就是鲁迅自己生活的一面。所写的环境,如公益局办公室里缺口的暖壶,折足的破躺椅,以及满室的水烟的烟雾,都是北京教育部第一科里的实在情形。同兴公寓就是绍兴会馆的改写,同寓者的看戏打茶围也是事实。普梯思大夫就是悌鲁耳,东城的美亚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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