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层楼的居民都听到了这个说法。大多是不信的,说让他们换个玻璃都这么难,如今敲了那么多玻璃还敲了他们的生意,会抱如此小面?怕是引蛇出dòng好下毒手吧?也有人说,或许真服了这个高人,也算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是种种风声一次次传出去,却没有任何回应,想是那位高人神清气定,根本不为这点小恩小惠所动。
刘师傅去看望蔡老师时,给他说了这件事。蔡老师依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依然窝在轮椅中,像一摊会微微出气的肉。
刘师傅说,qiáng中自有qiáng中手啊,古人早就说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然后,刘师傅说了这几天来,家里一直不得消停的事,一会儿查户口,一会儿查电表,还经常有一些上门推销菜刀文具化妆品的。要在平日,他早已不耐烦了,但这种时候,他总是大大方方将人家迎进门去,请坐,上茶,敬烟。他知道,这些人八成是被派来探虚实的,不如让他们看个清楚,回去好作jiāo待。有时候,gān脆就有人成天站在楼梯过道上,问他gān什么,说不gān什么。那口气蛮横的很,好像那儿是他的家。无非是给大家一点颜色看看,看看又有什么用呢?玻璃不是照样破?那天刘师傅很高兴,也非常希望把这种高兴传染给蔡老师。只是蔡老师还是那副似听非听的样子。刘师傅说尽兴了,也就走了。
12
罗嫂问过蔡老师几次,是不是把没吃完的饭菜倒卫生间了?可别堵了便池,这大热天的。
蔡老师说吃了。都吃了。
罗嫂有些诧异。平日,为了保证蔡老师的营养,罗嫂总要做上三、四种菜。但每天蔡老师都要剩下一大半,能留下热热吃的,留下。不便留的,罗嫂就带走扔垃圾箱里。天热,放在家里生馊味。可这段时间,饭菜渐渐就没有什么剩的了。罗嫂想,都说夏日里吃不下饭,这蔡老师偏偏饭量大了。又问,真是吃了吗?
蔡老师说,吃了。
当战斗的号角chuī响以来,蔡老师一直处于亢奋之中,这是他一辈子也未曾有过的一种状态。即便在他装模作样窝在轮椅中的时候,心中也洋溢着豪迈之情。他知道,这是一个伟大的战斗,它需要周密的计划,严谨的技术,钢铁般的意志和钢铁般的纪律。在整个战斗胜利结束之前,他如同在唯一的一张图纸上,绘制一份复杂的机械图,不许有任何差池,因为没有改错的机会。他仔细计算了两根弹簧的拉力,带动撞杆的冲击力,“pào弹”的速度,角度,以及每次任务完成后收拾、伪装全部装置的时间。在第一次行动之前,蔡老师以前所未有的毅力和jīng细,一遍一遍试验,好像他伺弄的不是一种土得不能再土的原始冷兵器,而是洲际导弹航天飞船。蔡老师一遍一遍地将那两根粗弹簧拉到他认为合适的长度,那已经超出了他体力的极限。但是他必须做到。他一次又一次放弃,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这种超qiáng训练,耗去了蔡老师半个多月的时间。直到那一天,他觉得自己已经胸有成竹,状态特别好了,才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他甚至没有觉得暑热,没有烦躁,没有出汗,他从晚饭后一直睡到行动之前的半小时。他再一次校正pào管,瞄准,瞄准,再瞄准。然后将弹簧试拉了两次,很好,每次都能轻松到位,然后就静静坐着,宛如拳击手上台之前的小憩。
时辰到了。蔡老师从轮椅上一跃而起,拿出“pào弹”,这“pào弹”是蔡老师一生中最得意的杰作,当他兀然间生出了这个构想并成功地将它生产出来之后,他为自己的才智感动了。蔡老师走到pào管前,利索地将“pào弹”装填进去。这些动作,蔡老师已经重复过无数遍,就像一个老兵,拆装自己的步枪一样,只须动作,无需思索。
蔡老师的双开窗帘是那种轻薄的化纤面料,可以为攻击留出任意一个方向的小小缝隙。“pào弹”将从窗帘的缝隙中擦身而过,从外面看来,那两块依然关闭的窗帘就好像被风微微chuī动了一下。
蔡老师将弹簧拉到设定的长度,他很高兴自己的臂力,能这样准确流畅地完成这个动作,然后他的手很有弹性地松开。两根弹簧带着那根长长的铝合金撞杆,急速地在那根光滑的pào管中推行,在撞杆速度达到最大的时候,它很快乐地撞上那颗“pào弹”。“pào弹”顺着光滑的pào膛滑行了一段距离,就像早期的那种滑膛枪,找到了自己飞行的轨道,在夜色中无声地朝目标飞去。被“pào弹”轻轻擦动的窗帘微微飘动一下之后很快就闭合了。
黑暗中,蔡老师听到街对面传来一阵欢快的玻璃崩裂声和落地的摔击声。那是他一辈子听到的最让人激动的声音。蔡老师一边听着这个激动人心的声音,一边在黑暗中利索地让pào管恢复成把杆的模样。铝合金撞杆也重新变成了一杆拖把,静静靠在门背后。蔡老师熟练地做完这一切,躺上chuáng去睡觉。这是蔡老师入夏以来最凉慡的一个晚上。当娱乐城那边上上下下一片惊惶四处逃散的时候,蔡老师已经入眠,一夜无梦。
13
一些铁杆看客们,互相间已成挚友,有的还叫得出对方的名字或绰号。递烟,让座,请吃冰棍。偶尔晚了,结伴到附近大排档喝两瓶啤酒。闲暇时,还有了一些友好往来。一些看客们也像赌球一样,为今日哪个时辰那红衣小姐光临而打赌压注,有时是一包好烟,有时是十块钱。赢了的当然得意,输了的也不沮丧。欢乐又祥和。
到得娱乐城那片玻璃幕墙上只剩下三两块玻璃的时候,大家竟然有些怅然若失,就像jīng彩的世界杯,打着打着,就临近了尾声。
最后一天,整个玻璃幕墙就只剩下最后一块玻璃了。金光闪闪又孤孤单单躲在那一片空空dòngdòng的框架西北角里。
向来笑语喧哗的看客们都有些沉寂,没有平日那么多话。似乎对这个盛大节日即将落幕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有人说,狗日的,我们明天到哪里去?
众人怀着一种依依惜别的心情遥望着它。但是一直到深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些熬不住的看客离去了,走的时候说,小姐,你就歇一天,等我们明天来了再砸,拜托。
14
暗夜中,蔡老师双手叉腰站在窗前。他看着街对面的娱乐城,像一个得胜的将军,看着敌人的城堡变成一片废墟。他满怀豪情地欣赏着这幅让人陶醉的图画。今夜,将最后终结这一战役。今夜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今夜是蔡老师老伴的忌日。从发起攻击的那一天起,蔡老师就把结束战斗的日子定在今天。这是他送给老伴的祭礼。
蔡老师打量着西北角上那最后一块玻璃。这是距离最远,最高,角度最大的一块玻璃,犹如一座最难攻击的地堡。前些天,与此对应的西南角上的那一块,险些就攻击失败,留下小半截玻璃,还留下击打的缺口。多少让对方解破了一些玻璃崩裂之谜。
蔡老师已经将窗帘完全打开,以便有一个最好的视线和最好的攻击角度。然后,他仔细地挪动chuáng架,那是他的pào座,由它调整发she的左右夹角,又调整pào管的上下角度。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切准备就绪,进入临战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