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萧帮着刘婶收拾厨房,王满堂坐在电视对面看球赛和打瞌睡。
对门有响动,刘婶赶紧出去看。是周大夫拿钥匙开门,江南小妹妹提着不少吃食在后面站着。见到刘婶,妇女礼貌地点点头。刘婶说要是没吃饭她屋里还有面。周大夫说吃过了,在都一处吃的烧麦。刘婶说要不过来喝喝茶,老萧和王满堂都在她的家里。妇女说不了,周大夫说他刚陪着她到过去读书的艺文中学看了看,现在是二十八中。一切全变了,都不认得了。
妇女说,我们从中学到大学,在一块儿念了十年。
刘婶说,我们在一块儿住街坊,住了五十年了。
……
王满堂歪在椅子上发出了鼾声。刘婶从楼道进来脸色变得更yīn沉。老萧给刘婶倒了一杯水,小心地端过来说,你也歇歇,坐这儿咱们好好聊聊天。
刘婶说有什么好聊的?老萧说怎么能没什么好聊的?这么些年了,难道就没一点儿话说。刘婶不说话,老萧说他回来,为的是有个家……刘婶说,你的小牛跑了、你又想起我了。你掐掐算算的一辈子,难道就没算出咱们这一步?
老萧说,咱们都七八十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块儿走完人生最后这几步……
刘婶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咱们谁都不能倒着活。
老萧激动地说,你就不能骗骗我?
刘婶说,我不能。
老萧说,你就假装说你喜欢我,要跟我在一块儿过日子……
刘婶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老萧说,你对我难道就连一点情分也没有?我们总还是亲戚吧,亲戚!
老萧的喊声将王满堂惊醒。王满堂说,你嚷什么,咱们进球了?还是零比零嘛!
***
第十四章
梁子到东四电影院门口找过几次英子,都没有见到她,他不知道英子到哪儿去了。没有了英子,他突然觉得在心的某个角落里有点空,一这个空只有英子和她的歌可以填补。英子不漂亮,连徐娘半老这样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合适了。粗短的身材,花白的头发,暗淡的服装,整个一个北京老娘们儿形象。她往糖葫芦车前一站,十分的和谐、贴切。你绝不会想到这个卖糖葫芦的还会唱“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dàngdàng”……
找英子,成了梁子一下班的主要活动。可以说是寻找,也可以说是一种游戏。总之,让梁子有点牵肠挂肚了。东城找过了找南城。找北城,找西城。梁子开着车在北京大街小巷转,天天晚上转,转了两个月。
终于,在一个地铁出口,梁子看见英子在吆喝着卖糖葫芦。
梁子将车远远地停在一边,向英子走去。英子看见了他,招呼说是梁子啊。英子蘸了一串山植的给梁子。
一切都平静而自然,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梁子掏出五块钱给英子,英子找了他两块。梁子说不是两块五吗,英子说上个月山里红涨了,几乎翻了一倍。梁子问英子怎么不在电影院门口摆摊了,英子说那儿晚上要没电影就不在那儿,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梁子说车站这儿好卖?英子说后头一溜四个歌舞厅,对面是小吃夜市,天越晚买卖越好。
说话间有几个人来买糖葫芦,英子忙着招呼生意,梁子就帮着英子串山植。英子告诉梁子。得按大小个儿来,上头的大,越往下越小。梁子说吃的时候可没留神这个。没有买主,他们就各谈各的家。英子说她丈夫……会修电器,能装空调,能疏通管道……除了脾气不太好,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梁子问怎么脾气不好。英子说爱吃醋,小心眼儿。嘴笨手就勤,有时候话跟不上了,手就上来了,没轻没重的。梁子说爱吃醋不好……英子说,这说明他爱我。
英子问梁子怎么样,梁子说离了。英子说大款都是喜新厌旧,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换老婆,梁子虽然是老同学,看来也没逃出这个规律。梁子说,是她看不起我,现在又要跟我复婚,整天缠着我。孩子上高中,跟着我,是个懂事的姑娘。
两人都不说话。梁子帮着英子串,串得比卖得快,已经串了一堆。
梁子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
……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
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
英子说,有时候就是想找谁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梁子说,是,没别的意思。
王满堂常有些至理名言,让人敬佩。他说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有两样,一样是小板,另一样就是电脑了。王满堂所指的小板就是电视遥控器。他说小板实在是了不起的东西,拿手指头轻轻一点,就能从黑龙江一下蹦到香港,从华盛顿的白宫一下蹦到中南海的紫光阁;一秒钟的事,神仙驾云也没这快。这小板,想灭谁就灭谁。你刚在电视里一犯嗲,我这儿就把你掐了,换个猴,猴不会犯嗲。所以,王满堂就对那个小板看得很重。怕落上土,用塑料纸包了,手枪一样地放在随手可得的地方,看电视永远在手里攥着。后来,门墩在地摊上给老爷子的小板买了一个专用的黑色塑料套,这一下,王满堂的小板就更像手枪了。
小板以外,王满堂还深深地喜爱着门墩买的那台电脑。王满堂不懂程序,不会英文,更不知道什么是DOS和WIN。王满堂用他的办法,照样可以将电脑玩得很溜。王满堂和电脑的关系主要是麻将关系,他爱和电脑打麻将,一边打还要一边和电脑说话。电脑比他的八哥可爱。
建筑学博士生斧子坐在爷爷旁边看他和电脑里的“人”打麻将。王满堂敲击着键盘大声喊,和,和,可是电脑就是不让他和。王满堂问门墩,我要和是按这个梯子吧?
门墩说,什么梯子,那念H。
王满堂说,我看它像个梯子,就是蹬儿少了点儿。这个是曲尺,这个是墨斗,这是瓦刀,那个是抹子,小抹子还带把儿呢……
斧子说,爷,那是Q。
王满堂说,明明是个袜子。
门墩说他真后悔教会了老爷子跟电脑打麻将。门墩说,一天到晚吃、碰、和,占着机子不撒手,除了麻将您没别的,把我的正事都给耽误了。我买了机子我用不成,您看看吃、碰、挺、和这几个键都让您接成黑的了。吃完油饼就上机!我这台586的电脑它在商店待着的时候绝想不到自个儿会有这下场,我要是这台电脑,我得自杀,我活得亏。
王满堂哪顾得上门墩的挪揄,仍旧很投入地自言自语,gān脆碰,碰,碰是瓦刀。瓦刀在哪儿呢?瓦刀……哈,你小子躲在这个小角落里,别以为我找不找你……
门墩对柱子说,成天这样,半疯似的。亏了我还没把下象棋跟打扑克教会了,等老爷子会玩鼠标了,非成jīng不可。
柱子说,这是你自找。
斧子说他爷爷的指法不对。王满堂说这就是爷的指法,一指禅。斧子说怪道他当不了爷爷。
斧子考上了伦敦大学的博士研究生。门墩问斧子什么时候走,斧子说开chūn。门墩说斧子是王家第一个留洋的博士。斧子说为这个博士他把媳妇都耽搁了,当初跟着门墩在灯盏胡同进行了一次实战演习,到现在也没有进行到实质的战争阶段。门墩说出去以后有的是洋妞追,让斧子稳住了劲儿。别挑花了眼。要是看著有合适的,给他也划拉一个过来,他过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