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葫芦的继续她的吆喝。
梁子走了几步停下来,回过身去。卖糖葫芦的说,大哥,别犹豫了,就两块五毛钱的事,您尝尝,还是以前的味儿。梁子说,英子……
卖糖葫芦的也认出了梁子,说,王国梁!真没想到是你!
梁子说,我也没想到是你呀!梁子问英子现在怎么样,英子说今年下岗了。刚下来那会儿还真不习惯,后来一想,gān什么不是挣钱?凭劳动吃饭,抱着国营的饭碗不一定就是好。梁子问英子怎么没找他去,他会给老同学帮些忙的。英子说,听说你当了大经理反而不想找了,我能自食其力gān吗要找别人?我现在也挺好,挺自由的。不看谁的脸。一切都是我自己说了算。
英子给梁子现蘸了一串山植的。梁子尝了一口,说还那么好吃。英子说,梁子,你还记得咱们背的那篇课文不?,
梁子问哪篇?英子说就那篇《天上没有玉皇》。梁子说怎么不记得,梁子就跟着英子一块儿背: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下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梁子帮着英子扛着糖葫芦chuáng子,小英子推着车回家。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夜深人静的街上。
英子唱起一首歌,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dàngdàng……
梁子马上接上,你看那漫山遍野处处chūn光。
两个人边走边唱,唱了《少年儿童队队歌》,唱了《麦làng滚滚》,唱了《下定决心》,唱了《抬头望见北斗星》,唱了《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梁子说,英子,你还是小时候那样……
王满堂在桌前认真搞他西山园林的设计图,老萧在一边看。老萧说,应该从公寓后边引条水过来,他们选的这块地气运呆滞,有些发死。好地点的选择是先看水口,次看野势,再看山形,再看土色,再看水理。这叫地理五法。
王满堂问老萧怎么把这块地方了解得这么详细,老萧说他把西山都勘察遍了。石为山之骨,土为山之肉,水为山之血脉,草木为山之皮毛。充满生机的山林应该是紫气如盖,云蒸霞霭,土香而腻,石润而明。老年公寓地方不错,缺的却是明丽和润畅。为什么?就是因为血脉不通。
满堂看着图沉思。
老萧说,你也不必把这个向他们说破,只作为装饰从这儿引条清清流水就是了。这么一来,这一片都活了。
王满堂说老萧的话有些道理。
谈论完山势,老萧告诉了王满堂一件事。老萧说刨子的工程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仿古一条街是刨子盖的。有天他上那个县去逛街,刚好下了几天雨,就看见那粉墙的墙皮一块块往下掉。露出灰浆的地方拿手一抠,能把水泥抠下来。
王满堂说,不至于吧?刨子在我们老王家几个孩子里头是懂事听话的,你要说这是门墩gān的,我信;你要说是刨子gān的,我不信。刨子是个本分人,不多言少语,就知道闷着头gān活。
老萧说,蔫驴踢死人。
小区的秧歌队这几天在加紧排练,为的是参加北京市的秧歌大赛。刘婶、周大夫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排练到了最后冲刺阶段。
这天,秧歌队扭得正热闹时,有个妇女拉着旅行箱走过来,默默地站在一边看。待到休息时,妇女走到周大夫跟前叫了一声一凡。
周大夫那张抹画得很生动的脸突然但住。面对着妇女愣了半天,语无论次地说,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打南京来?
妇女点头。
周大夫提前退场,领着他的江南小妹妹回去了。
没了对手,刘婶也练不下去了。她匆匆收拾了,走出了排练场地。刘婶没想到江南小妹妹还会找来,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果没有。刘婶的心里很乱,回到家也不知该gān些什么。抱着huáng猫,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又拉开大门,往楼道里看。对面周家的铁门关得紧紧的。
刘婶索性上楼,她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王满堂。
王满堂和老萧还在谈论刨子的工程质量的事情。刘婶说周大夫的那个江南小妹妹来了。王满堂说来了是好事,两人jīng神恋爱了一辈子,到老了才走到一块儿,不容易。老萧也说来就来了,省得周大夫闷得慌了。王满堂和老萧谁对那个江南小妹妹都没有太大兴趣。刘婶扯不起这个话题,忧心忡忡地走到阳台,望着外面不再言语。
老萧对刘婶说,明天是刘婶的生日。刘婶说老萧要不提醒她还真忘了。老萧说明天他来,刘婶说他当然得来。老萧得寸进尺地问给刘婶送什么,蛋糕?玫瑰花?刘婶说她都要。
晚上,王满堂跟门墩学怎么跟新买来的电脑打麻将,周大夫夹着被子进来了。周大夫说晚上得在王家混几宿。门墩说周大夫是多此一举,都什么岁数了,还男女避嫌,就是睡到一块儿了谁能说什么。王满堂说,谁像你呀,猫狗似的,男的女的动不动就滚一块儿去了。
王满堂点了根烟,问周大夫有什么打算。周大夫说他也不知道。王满堂说相逢一笑泯恩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别较真儿。都是快人土的人了,何苦互相记恨。
周大夫说彼此除了陌生以外还是陌生……
王满堂说,我知道你为她死过。“文革”那个时候,有些事情就没法按正常想法办。那时候大伙儿都出了轨,乱了。
周大夫说,给我根烟。
第二天,刘婶过生日,刘家的人全回来了,热热闹闹一大屋子人。王满堂也被请了来,夹在刘家的人当中。周大夫没来,周大夫说来了客人,婉言谢绝了。这使得刘婶心里非常不自在,大喜的日子,心里老像坠了一块石头,怎么也乐不起来。
套儿不在电视剧组gān了,自己开了个婚纱影楼。套儿告诉王满堂,影楼很赚钱,名堂也多。不光有结婚照、还有金婚照、银婚照、钻石婚照,离婚照,跟他爸爸当年那个小照相馆大不一样了。
老萧喜欢玩新奇的。他抱着一大抱红玫瑰,提着大蛋糕来祝贺生日。因为他的到来,刘家一阵忙乱,给花找瓶子,给巨大的蛋糕安排地方……王满堂说老萧就爱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跟门墩一样爱赶新cháo。老萧说这表示了一种感情,一种气氛,一种美好祝愿,一种热切希望。
大家都说老萧的心态越活越年轻了。
坠儿在十楼细读王满堂设计的草图。她知道父亲画的这张图,现在已经没人能按这个gān得出来了。门墩说他早就跟老爷子说过,给个口分就造宫殿。以前行,现在不行了……坠儿把图纸卷起来说她得按这个样子重新设计,让门墩别把这事告诉父亲,怕打击他的积极性。
门墩说,现在谁都哄着他,顺着他,他简直比皇上还皇上。
坠儿帮着收拾屋子,将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晾。坠儿说门墩现在除了股票就是传销,也没见赚了多少。门墩说先赔后赚。坠儿说门墩快四十了,连个媳妇都没混上。问门墩最近又谈了几个。门墩说三四个,比较固定的就是密斯huáng。
刘家生日宴会的人都已散去,只有老萧和王满堂还不想走。年轻人都忙,人家急着回去gān自己的事情。他们没事,他们回去不回去一个样。与其这样,不如就待着。随时有饭和茶水供应,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