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_叶广芩【完结】(101)

2019-03-10  作者|标签:叶广芩

  突然,啪的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原来王满堂大巴掌拍在键盘上,对着电脑大呼,不讲理,耍赖!

  门墩心疼他的机子,拉住王满堂不让他再拍。王满堂说,该我和它愣不让我和。我三五条对倒,来了个五条它不让我和。忒不讲理,我灭了它。

  门墩说,咱们把电门关了就把它灭了。

  王满堂气忿忿地离开电脑,对门墩说,你给315消费者协会打个电话,告这个几八六。

  斧子说是586。

  王满堂说,告它,说它心数不正,就许它和不许别人和。你给我换台只许我和不许它和的来。

  门墩对正给阳台拴铁丝的柱子说,你看这不是半疯是什么?

  柱子压根不知道几八几,对这边发生的事也毫不关心。柱子说,铁丝折了也不知道控上,你们洗了衣服往哪儿搭?

  门墩说,我们就不洗衣服。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柱子接电话,说他立刻就去。柱子的紧张神情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柱子放下电话说,爸……萧叔死了

  王满堂说,不可能!我们才在刘婶那儿吃过打卤面,给刘婶过的生日。

  柱子说,是急性心肌梗塞。医院打来的。萧大爷没有一个亲人,我得去医院。王满堂也要去。门墩不让,门墩说,您在那儿一难受,再来一个心肌梗塞,就伴跟老萧一块儿就走了也有可能。王满堂说走了就走了,他这个岁数还怕这个!

  老萧的丧事办得快捷又简单。没有亲人,用不着等谁,头天咽气,第二天就火化了。一个人的突然消失给人们产生了一种错觉,老萧没死,只不过跟大家开了一个玩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推门进来。就像当年他从国外回来,突然走进灯盏胡同一样。

  送走老萧回来,王满堂、周大夫、刘婶每人臂上都戴着黑纱。不用谁招呼,自动聚在了刘婶家。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许久,周大夫说他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王满堂说他跟老萧对头了一辈子,也要好了一辈子……

  刘婶在厨房里发现了给老萧炸的饣各馇,原本是要祭奠老萧的,却忘了给老萧带走!刘婶看着饣各馇泪如泉涌。刘婶对王满堂们说,我欠他的,我这辈子欠着他的,就这几块炸饣各馇我都没给他,那天他临走时跟我说,你就不能哄哄我,说假话骗骗我……他其实已经算出他要走了,他是想带着一个满意走。哪怕这个满意是假的,他也知足了……可我,当时就没明白他的心!我要知道昨天晚上他就……我怎么也不会是那种态度……我现在才知道,老萧是真心对我好,什么也来不及了。

  周大夫说从老萧的死,他悟出一个道理。王满堂问什么道理,周大夫说,活着就好好儿活着。

  王满堂说,对,好好儿活着。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出了刘婶家,王满堂没有上楼,他直接奔了大儿子家。从老萧的死似乎想透了很多,他有一种抓住好日子的紧迫和弥补遗憾的决心。

  柱子对父亲这个时候的到来感到奇怪,他们父子下午才在火葬场分手。朱惠芬料定王满堂还没吃晚饭,要给他下冻饺子。王满堂说他从来不吃什么冻饺子,商店里那些冷冻的东西他从来不沾,他要吃烙饼,烙chūn饼。

  朱惠芬说,您今天晚上先凑合凑合,我明天白天给您烙。

  王满堂说,我不凑合,我不留任何遗憾在人间。

  朱惠芬说今天晚上吃不上chūn饼不算遗憾。王满堂说怎么不是遗憾?大遗憾!

  柱子明白他的父亲,柱子让朱惠芬去烙饼。朱惠芬说你看看都几点了。柱子看墙上的表,表的指针已指向十一点。

  柱子说,烙!

  朱惠芬说,那就烙。

  朱惠芬进厨房,翻冰箱,找出了一个天福号的酱肘子。也巧,还有一包全聚德的甜面酱……

  青青挺着大肚子,剥着葱从厨房里出来。对王满堂说,爷爷,我就佩服您这做派,说一不二。

  王满堂问青青最近见刨子了没有,青青说刨子在下头给人家承包礼堂,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她也有日子没见他了。

  王满堂说,他不是有手机嘛,”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要见他。

  青青说行。王满堂说现在就打。青青只好拨电话,电话通了,王满堂对刨子说,刨子,是你,你抓工夫给我回来一趟,我有要紧话问你……口不来?回不来也得回!怎么老沙拉沙拉响?没电了。

  王满堂撂下电话说,怎么早不没电,晚不没电,偏偏等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没电?

  ……

  chūn饼的桌子已摆好,上面有甜面酱、酱肘子、摊jī蛋、炒huáng花粉、葱丝。菜不全,但也说得过去。门墩找爸爸,找来了,柱子说他是赶饭来了。门墩说他不但晚饭没吃,连午饭也没吃呢。看着桌上的菜肴,门墩挑剔地说还缺豆芽莱跟小肚。朱惠芬说半夜三更没地方弄豆芽菜去。王满堂说还缺小米粥。柱子吩咐朱惠芬,熬小米粥。

  爷儿三个围着桌子卷饼吃。

  墙上的钟打了一点。

  王满堂说,吃完了你们俩给我直接奔火车站,上临州把你娘给我接来。

  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冲击得不知说什么好。

  门墩被一口饼噎住,那张脸已经变了形。

  梁子站在英子的糖葫芦摊前聊天。地点换了,不是在地铁出口,又换了雍和宫门口。英子说来雍和宫的老外多,老外图新鲜,卖得快。梁子说英子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地方工商不管吗?英子说这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查的人来了,手脚麻利点,没事。就是把你的摊收了,你跟他说是下岗的,北京户口,十有八九,人家也不会太难为你。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家的媳妇说不定也是下岗的呢!

  梁子说英子要是困难,不如上他的公司。英子不gān,英子说,现在咱们是同学,咱们还能很轻松地站这儿聊聊天;真到了你的公司,咱们就不是同学了,咱们也就不能这样聊天了。

  梁子说他一直打不定主意跟不跟李晓莉复婚。

  英子说,谁都不是完人,我要是挑剔我们家那口子,十个婚都离了。

  梁子说他的生活里缺少诗意,他一直比较追求jīng神的东西。英子说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就是得有小心眼,小算计。

  梁子说,我觉得你唱歌的时候就是当年的英子,你谈起生活来就是今天的李晓莉。一个人怎么会有两种面孔?

  英子说,李晓莉可能也跟我一样,有两种面孔。我的丈夫看我,看的也就是柴米油盐的一面,我看他也是。其实他上初一的时候还参加过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出呢!应该说是个很làng漫的人。英子举起一串糖葫芦开玩笑地说,诗意就在糖葫芦里。

  咪咪穿上了一件新衣服,告诉梁子是妈妈给买的。看着咪咪穿着新衣服在穿衣镜前晃来晃去的身影,梁子感到女儿已经长大了。衣服从色彩到款式,对女儿都很适合,这使他想到李晓莉还是很有审美品位的。点上一根烟,想跟女儿说些什么,又不想说什么。倒是女儿说她明天要到爷爷那儿去,有重要的话要跟爷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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