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说,不是赤果果,是赤luǒluǒ。我这回是死明白了,你知道凤凰涅槃吗?
刘婶说就是动物园的开屏风凰。周大夫说那是孔雀。刘婶说反正差不多。周大夫说凤凰让火给烧死了,变成了新凤凰,这只死过的凤凰跟原先那只可不一样了。
刘婶说,可不不一样了嘛?烧成秃尾巴jī了。
周大夫说,跟你说话我费劲。
刘婶说,你甭跟我绕,你就说这成了jīng的凤凰它想gān什么?
周大夫说,要是连死都不怕了,他还怕活着吗?
刘婶想了想说,这不是凤凰成jīng了是你成jīng了。姓周的我跟你说,要死你尽管死,你死几回我救几回,我就是不让你死踏实了。
周大夫说,你放心,我再不会死了,我要活到二零八零年哪。
刘婶说,你快成大海王八了。
周大夫和刘婶的斗嘴成为了小院的家常便饭,两个人一见面就起火,有时候斗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起因是什么了。用老萧的话说是这两个人不但犯相,还八字相克。大妞也起来了,从自家炉子上夹了块煤过去,让刘婶把火接上。刘婶怕耽误王家做饭。大妞说鸭儿他爸早走了,剩下个门墩不到十一点不睁眼。
苏三衣衫不整,疲惫不堪地进来了。苏三问大妞鸭儿来没来过,说鸭儿从昨天下午出来就一直没回去过,他快把北京城找遍了……一听说鸭儿昨天没回昌平,大妞也有些着急,大妞说,你搂着女人跳舞,有这事?苏三说这个,他已经跟鸭儿解释过了,他们几个同乡在一起私下里跳跳舞,并不让外面知道。
大妞说,可是你媳妇知道了。
苏三说,我叫她去,她偏不要去。
大妞说,她不去,你就搂着别的女人……
苏三说这是很正常的,大家都那样的,不过分,就像这样……说着抓住大妞就比划。大妞说这还不过分,难怪鸭儿闹气。苏三说他搂的那个女人是个大阿姐,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
大妞说,六十三?七十三也不能搂。男女授受不亲。
刘婶说,苏三,你们私下这么gān可不好,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是有人给你们反映到街道,人家一抓一个准儿。
大妞说,要是有人反映也是你。
刘婶说,你别以为我不敢。
大妞说,他刘婶,小辈们图热闹,玩玩,你别认真。
刘婶说,无产阶级玩这个吗?
大妞暗示苏三去说几句好话。苏三说他说什么好话,他的老婆都丢了,找不见啦,还要给别人说好话吗?大妞说她昨天晚上劝鸭儿回去了,她没回家能上哪儿呢?
刘婶说,她会不会自杀?
大妞一惊,说,自杀!你怎么盼着谁都自杀?
门墩出来告诉大妞说他姐昨天走的时候说了,要上西边遛遛。
刘婶说,西边?
苏三说,西山?
大妞说,西天!鸭儿要上西天,那不是死了!
门墩说,真好,想像力一个赛着一个的丰富。
柱子从非洲回来了,古建队为援非的同志开了欢迎会,会上大家出乎意料地见到了老石。老石也由东北回来了,继续担任古建队的书记。柱子在众人面前举着一副宏伟建筑的大照片说这就是他们在非洲援建的工程。
众人惊叹。
王满堂问房顶下头铺的是什么?一工人说大概是锡里被。柱子说不是锡里被,是高级隔热建筑材料,德国生产的,比锡里的性能高级。王满堂不明白隔热材料究竟是什么东西,柱子说了一个洋名称,王满堂没听懂,只知道现在中国还生产不出来。老石给大家讲话,老石说,这就说明了中国在现代科学技术的某些方面还很落后,老祖宗的东西固然好,但是老祖宗的东西也得发展,要不然社会就没法进步了。
看见老石,王满堂就想起了老萧。他四下寻找,周围没见着老萧。
老石说解放初期,修东直门的工地的时候,他从部队复员到古建队,当时他说要拜师学艺,论辈分他跟老剩儿是师兄弟……老石的话戛然而止,眼圈有点红。大家也想起了老剩儿,一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老石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多年我们gān了多少事,修复了多少古代建筑啊……我们古建工人是金子,是闪闪发光的金子!我们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血汗建设着新中国,建设着北京城,维护着中华民族的灿烂文化。北京城,是山川环卫,气候宜人的宝地,北枕居庸,南襟河洛,右拥太行,左环沧海,这就是首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也是我们北京建筑工人的骄傲。我在北大荒,刨的是千年冻土,种的是高粱、棒子,可我想的是北京,想的是我们古建队,那种想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想哪!现在回到北京,我又想起了北大荒,想起当年牺牲在鸭绿江那边的老剩儿,我们不会忘记他们,永远不会……用老萧的话说是我跟古建队有缘。
听着老石的话,王满堂觉得老石在东北待了几年,好像沾了不少老萧的味儿。王满堂想,待会儿第一件事就是得问问老萧的情况。
古建队下一个任务是要修复德胜门。王满堂担任总监工和总指挥,王国柱担任队长。德胜门是北京八座城门中惟一保存下来的一座,是城文化留给北京人的记忆,是一个见得到,摸得着的辉煌又残旧的梦。这次修复,一改修旧如旧的宗旨,要整旧如新,不但使德胜门重现当日风采,也要使我们的古建艺术达到辉煌阶段。从德胜门动工那天开始,每道工序,每项抢救工程,都要有记录和相片,这是一件能把看家本事全使出来的硬活。
散会后,王满堂把柱子和老石邀到家里,让大妞搞了几个菜,他要听老石讲讲老萧的事。老石说老萧有一天上山砍柴火,一早晨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派人找也没找着。东北那冰天雪地的,凶多吉少……大妞听了就抹眼泪,她心里难过,她认为是她把老萧伤得太过了。老萧之所以不辞而别,是因为觉得人间再没有可信赖的人了……王满堂问老萧平时就没露出些想上哪儿的蛛丝马迹?老石说他也说不上,只是听老萧说过他要上昆仑山。老萧认为天下山脉,祖于昆仑,昆仑山为天下第一山,是天之中柱。要辨山向水脉,搞古建的就得认宗,就不能不去昆仑山。但他分析老萧不可能上昆仑山。昆仑山在青海,终年积雪,地远天荒的,老萧从东北折到西北,就为个昆仑山?
柱子说了些国外的情况,大妞基本没听进去,她还在想着鸭儿和苏三的事。白天让苏三和门墩、刨子继续找人,到现在哪个也没有回音,大妞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踏实。大儿子刚从外国回来,一进门不能就听见这样的事,还有老石……
柱子临走的时候,给了大妞三百块钱,说是在国外攒的。大妞推让,老石建议再添点,买台电视。大妞这才把钱收了。
傍晚的时候,苏三来了,仍旧没找到鸭儿,疲惫而悲痛的苏三扑到炕上,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大妞让他起来,有事好好商量,苏三搞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错,鸭儿会这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