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母亲喝药而死时,罗玉婵眼里充盈着泪水,她一再抱歉说不好意思。“参谋长,你不知道现在做点事有多难,特别是一个女人做点事有多难。怎么办?已经上了这条船,那就只有划下去……”不知怎的,那时甘冲英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沧桑,在心里的一个什么地方,跟这女人就有了一种共鸣,而这种共鸣是和苏娅吃饭时没有的。甘冲英知道自己对罗玉婵有好感,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折服于她的聪明gān练、她的风华绝代、甚至是她的玲珑八面。这也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她的优秀绝不逊色于苏娅,只是太多的经历和磨难使她的色彩有些杂乱,如果说苏娅是纯净透明的水晶,罗玉婵就是色泽深沉花纹迷乱的岫玉。二者都是宝石。
贺东航步入门厅,迎面就是一道落差约两米的瀑布,瀑布下方绿水成池,有游鱼翔底,炫耀着富贵和安详。贺东航未停步,说罗总把九寨沟搬这来了。罗玉婵说我们高总是个懂艺术的人,这叫九寨沟瀑布的微缩。说罢引导贺东航上楼。楼梯很宽阔,大理石台面,汉白玉廊柱,正中铺着猩红色的厚软地毯。甘冲英说迎接国宾的规格。罗玉婵说那倒不够,但是隆重接待的心意是有的。武警是省内的骄子,要不是有这档子事,请都请不来呢。
罗玉婵说的是真心话。这些年,稳定社会的任务越来越重,武警也愈来愈被人们了解和垂青,甚至把武警同大军区、军区空军、省军区并称为省城四大驻军了。
贺东航本打算今天好好同罗玉婵谈谈,指示索明清和苏娅做了调查准备。但在门口同高见青的突然遭遇无疑分散了他的jīng力。他不知道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罗玉婵的安排。莫非,那个压在他心上的耻rǔ盖子今天一定要揭开?想想刚才罗玉婵向他介绍高见青时的样子,似乎不像知道这段隐情……他qiáng迫自己回过神来,应付眼前尴尬的谈判。他的两脚重重地踩着地毯上楼,像是要踩熄心头蹿出的火焰。
二楼门厅兼做了展室,照片图表琳琅满目,一位副省长的提词:“大东,十年创业路”,标示了展室的主题。一顶橙色的安全帽摆放醒目,两盏she灯专门为它聚光。索明清说,这是罗总创业初期戴过的安全帽。罗玉婵就笑了,说是到国外考察,差不多所有的企业都很看重自己的历史,甚至一些饭店也都把创业初期的菜单、刀叉展示出来,高总建议我们也搞一个。我说也不要陈列我这顶帽子嘛,小姑娘们不听。
图片间隙,挂着几幅油画作品,多是欧洲格调的田园风光。贺东航心里冷笑,这是出于那个书画贩子的设计了。他刚要离去,一幅描绘中国乡村景色的油画引起了他的注意。空旷的田野,萧瑟的芦荻,恬静的农舍,几只安详的jī羊……这画眼熟。他伫足细看不禁脸热心跳:这是卓芳的作品!他的眼前浮现出运河滩地,作画的纯情女孩……
见贺东航被这幅油画吸引,罗玉婵凑过来介绍说:“这都是高总的藏品,这幅画的画家在国外。我不懂艺术,但是画的太像我家了,小房前面还画了几只jī。参谋长大概不知道,我就是养jī起家的,所以就请我们高总忍痛割爱了。”
内心的伤疤被人剜了悬于大堂,刚被踩熄的火焰又蹿起来。贺东航感觉到身后有双目光盯着自己。便说:“罗总说是养jī出身,那高总就是倒卖字画出身了,像这类画家的作品,大概收藏了不少。”
身后没有贺东航等待的应答。贺东航掉头进了客厅。
客厅宽敞明亮,家居陈设一概是洁净的rǔ白色。贺东航坐的是张白色软羊皮沙发,扶手和靠背上都有大线条的雕花。这使他想起房子装修之后,卓芳坚持要买的沙发就是这一种,遭到他的拒绝。想不到她的指导老师今天竟坐在这里。
苏娅从进门就发现贺东航的脸色不好看,就像他是来到一个管理很差的中队视察,随处都发现了令他不能容忍的问题。倒是索明清情绪满高,进来东摸摸、西晃晃,不时夸赞几句“高级呀”,虽没讲出高级在哪里,却也避免了冷场。
罗玉婵对贺东航的冷面孔并不惊讶。这叫“先势夺人”,以无声制有声,传递一种“我不求你”的信息。她也不急于开腔,眼睛追随着四处观赏的索明清,笑答着他的闲话。
罗玉婵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和贺东航这样的,甚至比贺东航还要显要的显要打jiāo道;每天要同在她运筹当中流淌着的并随时都在增值的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金钱打jiāo道。用她的话说,这在十几年前她连想都不敢想,至多在梦中才偶尔有过。她感谢这个世道,在挣钱的机遇面前使她能够跻身竞争的圈子,而不去考究她的文化多高,出身何门,父母gān什么。如同达到一定水准,她就可以报名参加奥运会,而不论肤色是huáng是白是黑是红。虽说她也抱怨这种竞争并非处处平等,但这就够了,能参与就行。这要比过去根本无缘参与就对你的命运做出判决——倒霉失败,直到终生——要好过不知多少倍。
贺东航终于让索明清说明来意。索明清二腿相叠欠欠身子,算施了礼,上来便说:“老熟人了,不必拐弯抹角。我们西郊那块地,将来搞成综合战术训练场,成天动枪动pào动飞机,大东的那块地如果建住宅小区可能不安全,gān脆卖给总队算了。”
罗玉婵做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并没有卖地的意思呀!既然总队不怕飞机大pào扰民,我的50亩地可以搞个高科技蔬菜种植示范园,我派高总到澳大利亚考察过,一报市里就批。”
贺东航的脑子里嗡嗡响:澳大利亚,妈的,原来是澳大利亚……
索明清说:“有两个朋友刚问过我,武警要在西郊建机场,罗总的地他们就不买了。”
罗玉婵一点也不尴尬:“那是以前的行情了。”
苏娅感叹,把假话说得比真话还真,不知要经过几番磨炼呢!她昨天给哥哥打过电话,苏伟说,罗玉婵就是要用那块地跟武警搞jiāo易。
贺东航沉着脸说:“罗总的意思也请说说吧。”
罗玉婵脸上露出微笑:“总队的想法我理解,但本公司无法接受。如果没有附加条件,我们不会平价让地。”
贺东航问:“罗总的条件是?”
罗玉婵以手指胸:“把总队的工程jiāo给我做,大东完全具备资质。”
贺东航追问:“然后你再从工程里挣钱?”他自以为提了一个对方难以启齿作答的问题。
显然,贺东航的挑衅激怒了罗玉婵,她挺了挺腰板,淡然一笑:“这话换成‘我再从工程中获取相应的利益’更准确,而且这个利益必须比50亩地的原规划获利要丰厚。”
罗玉婵的快速反击噎住了贺东航,想想又不好把关系搞僵,就尽可能换了笑脸道:“罗总要知道,武警的钱可是政府的钱,是K省人民的钱。”
罗玉婵也笑了:“贺参谋长要知道,我罗玉婵也是K省人民的一分子啊。”
一直没吭声的高见青盯着索明清说:“我们不挣政府的钱挣谁的钱?各位首长的钱大概不会让我们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