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冲英和罗玉婵说笑着过来。听苏娅一介绍,甘冲英就拍着夏德厚的汗肩膀说:“老哥哥,这把年纪了怎么能gān这个?你个小夏也是的!”他要索明清马上给夏德厚调个轻快工作。夏德厚忙说夏若女不知道,是他自己要来的。
甘冲英说:“知道了也没关系。现在是市场经济,这样的事难免。小夏又不管工程,你只要不影响他执勤就行了,他的任务可重哩。听说有的部队规定,军人的亲属不准到军人驻地打工,我看不合理。孩子出来当兵,家庭收入已经受影响了,还要限制这限制那,也没法落实嘛!这都是喝着大茶聊天想出来的政策,饿他几顿就务实了!我要不当兵,没准也给罗总打工来了。”
罗玉婵抢着说:“那大东公司就不归罗总,早归甘总了!”她又让高见青问问夏德厚是哪个工程队雇的,联系一下当个保管什么的,就说是甘总的亲戚。
甘冲英笑着说,我看可以。
贺东航一直等到苏娅从西郊回来,叫大男孩秘书把她喊到办公室,俩人谈了不长时间就各自回家。贺东航心里很乱。
苏娅在她家里对他不热情,他以为是带了卓芳同去,她误解了。听说她爸爸妈妈知道他爸爸的名字,他也没多想什么。因为那个年代军地领导gān部相对都比较稳定,在一个地方一个位置上gān个七八十来年是常有的,相互知名并不奇怪,所以直到刚才他还向苏娅解释:“贺兵太任性,但是要看眼还得先依着他,慢慢再做工作,你怎么就不理解呢,你对我应该有起码的信任,这根本不存在我跟卓芳有什么事嘛!”
苏娅慢条斯理地另起了话题:“你和小羽找到亚敏了?”
贺东航不理她。
“亚敏是你爸的前妻。”
贺东航一愣,兴奋了:“我早有这个预感!你怎么知道的?”
苏娅慢慢盖上茶杯盖,站起来:“我妈就是亚敏。”
贺东航惊呆在沙发里,脸上一会阳光一会yīn云,人也堕入了云雾山中。他想着想着忽然笑起来:“那你成我妹妹了?”见苏娅要走,连忙追问:“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找我妈看病了,这也是我爸的意见。你和卓芳带孩子到北京去吧。”
贺兵正跟小王打半篮,趁小王跟贺东航打招呼,他抢了球,朝钉在大槐树上的篮圈投篮得分。娇娇围着他俩乱叫唤,搞不清该帮助哪一个。贺东航回来时父母都在客厅,一个娇小的女护士正给父亲量血压。她说:“跟刚才差不多。首长该听阿姨的意见,去住院。血压这个东西是很敏感的,身上许多地方有问题,都能从血压反映出来。”父亲说他自己没什么感觉。
母亲拉着护士去了隔壁。父亲问东航:“听说兵兵的眼睛问题不大?这就好嘛,还是国内办法多。那个苏主任的母亲看来有点名堂,也在西北工作过,知道我。”父亲甩着胳膊来回踱着。
贺东航突然就嘣出一句:“亚敏找着了。”
踱到窗口的父亲肩膀一紧,以少有的敏捷转过身来,眼里的光芒闪着惊喜。没等他再问,贺东航就把新闻的最亮点抖了出来:
“她就是苏娅的妈妈,现在的名字叫冷云。”
……
晚饭后,贺远达同意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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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南江 著
第二十二章
太阳无遮无拦地满世界喷火,摩托车被烤得直喘粗气,驮着夏若女气哼哼地跑。
在工地,夏若女从乡亲们嘴里知道了父亲离家出走的原因,一肚子怨气不知该朝谁发泄。
父亲已经缴过了大牲口税,但不知是搞错了还是故意刁难,副村长成宽叔非要他另缴。
跑腿的几次登门遭拒之后,成宽叔带了派出所的人和民兵堵上了门。父亲坚持说缴了,有证人。成宽说你找证人出来。父亲指认了几个人,他们却说记不清了。成宽说那你拿出我开的字据来,以字据为凭。父亲不记得收税费给过字据,拿不出来。成宽就bī过去,连抽父亲几个耳刮子。父亲的脸顿时青肿,吐了一口血,血里裹着牙。他抄起铁锨冲过去拼命,没几步就被几个汉子打翻了。成宽说打,打死了算我的,省得他日后拉杆子上山当土匪呢。这时就有乡亲喊,成宽你个松货,对个老头子使什么横,打封电报叫若女回来,跟他比试比试才叫真横。还有人喊,成宽哪,你要能打死个军属又不偿命,那就能横到省城啦。成宽怪笑一声,朝地上的父亲吐了口唾沫,连踹几脚说,德厚,今天算给大侄留个面子,明日此时你还不缴,我再来帮你自绝于人民……
摩托车气疯了一样,根本不认路好路孬。
路边是条浅河,河边野花朵朵,有蜂蝶结伴嬉戏。夏若女停下车探头洗板寸,他要用凉水给发火的脑子降降温。听了父亲出来的经过他太气了,村gān部横行乡里就没人管了?他堂堂的武警警官连自己的父亲也保护不了?他朝工地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又骑上摩托,“轰”一声驾车返回了……
贺东航来看父亲。时间是父亲叫秘书打电话约的。母亲不在。
父亲穿了身原白色杭罗病号服,飘飘洒洒的颇有仙风,只是左肩右斜挎了个黑皮匣子,破坏了和谐。那是测量24小时动态血压的装置,父亲说是“盒子pào”,贺兵说是钱袋子,父亲有失身份似的,叫小王带他到娱乐室玩。
军区的高gān病房区,听说很久以前是国民党K省主席的度假花园,占地百亩,庭院幽深,明清时代的古木遮天蔽日,俩人一栋的别墅式病房都隐蔽在浓yīn里。隔窗望去,满目绿草青芳,配上撩人的鸟叫,更衬出这里有厚度有浓度的幽静。这个气氛很适合父亲追忆历史。父亲脚踏墨绿色地毯,缓缓伸展拳脚。贺东航等父亲提问。
“那个亚敏……噢,现在叫什么冷……”
“冷云。”
“姓冷,看来是有点气。她身体还好吧?”
“气色挺好,头发没白多少,走路、做事动作蛮快,说话也很条理。”
“比你妈妈见老吗?”贺远达记得亚敏比郦英大两岁。
贺东航刚想说差不多,话到嘴边改成了“稍老一点”。
父亲眯着眼睛,追索记忆中的亚敏。“她丈夫是个什么人?听说也是二次结婚,在一个科研单位工作。”
“苏叔叔身体也挺好,腰板很直,说话也和气,休息之前是一个研究院的党委书记。”
“那是个学生官?”父亲把腰挺起来,他对学生历来看不大起。
贺东航说:“听说那个研究院规格不低,是个副部级吧。”他是约摸着说的,他不希望父亲认为苏正qiáng的职务不够高。
父亲“唔”了一声,含义模糊地嘟囔:“知识分子嘛。”背过身去继续按套路比划。
贺远达内心不平静。
这几天睡不好,又不敢多吃安眠药,有时就睁眼看天花板。枕头不合适,毛巾被不合适,chuáng垫也不合适,而窗外的蛐蛐叫又像加了扩音器,吵得一塌糊涂。那句老话在嘴边翻过来掉过去:两座山碰不了头,两个人总是会碰面的。这几年他因人因事常会想起亚敏。去年是抗美援朝胜利50周年,看电视读报纸的时候,他会把那个志愿军女军医、他的前妻,悄然引到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