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萍伏在这位陌生的年轻盟军少尉的遗体上一时哭昏了讨去……
他忘不了那血火中的一幕。
曲萍也不会忘了这一幕的。
悲痛过后,曲萍怪他:
“都是你!都是你!不是你提起我的生日,那个英国少尉不会……”
可他为什么提起她的生日,为什么牢牢记住她的生日,她心中不清楚么?!他爱她!爱她!他甚至想:若是那个为她献身的盟军少尉变成他就好了……
枪在手中抖,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被为爱而献身的圣洁感情激动着。他等着曲萍说出他想听到的话,他甚至希望曲萍跳起来狠狠打尚武qiáng一记耳光。他想,只要曲萍略微表示出对尚武qiáng的一点憎恶,他就像个男子汉一样,大喝一声,挺身而出,进行决斗。
她刚才说过的:“不该!你不该……”
这话中浸渗着的决不会是爱情。。
思绪浑浑噩噩乱钻乱撞的时候,曲萍穿好衣服站了起来,她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狠狠骂尚武qiáng一通,迎面给他几个耳光,而是扑上去,搂住了尚武qiáng的脖子……
他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面前的梦中醒来,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曲萍和尚武qiáng都不见了。那股cháo湿发腥的气味却变得更浓烈了。他压抑不住地尽情呕吐起来,把一小时前刚刚吃进肚里的稀米汤尽数泼撒在地上。
左腿的小腿肚上很疼,用手一摸,发现两条旱蚂蟥已钻进了他的皮肉,在悄悄暗算他了。他没去管它。他将那支握在手中准备用来杀人、用来决斗的手枪,对准了自己血脉凸爆的脑门。
脑海中闪电般地飞出了一片燃烧的念头:
“生命的意义是行动。不能为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生命,只不过是一堆行尸走肉……”
芭蕉、野果全被一批批先行者们采光了,陆续回到窝棚里的人们收获都不大,尚武qiáng和曲萍一无所获,刘gān事和吴胜男刨了两颗小芭蕉根,只有老赵头用石头砸死了两条蛇,提了回来。
曲萍很怕蛇,要老赵头把蛇扔到外面去。
老赵头憨厚地笑道:
“曲姑娘,你不懂,蛇肉好吃哩,头一斩,皮一剥,洗洗gān净在锅里一煮,比jī汤都美!‘,
老赵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
“喏,我还带了包盐,正好用着煮蛇肉j ”
曲萍道:
“老赵大爷,那你快剥,快弄,这个样子,我看了害怕!”
“不怕!不怕!姑娘,我这就去拾掇!,‘
说毕,他向尚武qiáng讨了匕首,到溪边处治那两条蛇去了。窝棚前的篝火将哗哗流淌的溪水照得闪闪烁烁。毒蚊子嗡嗡吟吟在窝棚中飞。
这时,吴胜男科长发现,齐志钧没回来,脱口问道:
“小齐怎么没回来?你们谁见到他了么?”
大家都摇头。
“会不会出什么事?”
尚武qiáng想了想,对吴胜男说:
“你们收拾一下,准备休息,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刘gān事,你和我一起在周围找一下!”
曲萍从地上爬起来说:
“我也去找!”
尚武qiáng严厉地道:
“你不要去,好好休息!”
曲萍虽说不情愿,还是顺从地坐下了。
尚武qiáng和刘gān事出去之后,沿着小溪上下,窝棚四周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尚武qiáng看了看腕子上的表,见时针已指到“12”上,才和刘gān事一起回来。
窝棚里的吴胜男、曲萍和老赵头都还没睡,他们还在跟巴巴地等待着齐志钧。
尚武qiáng估计齐志钧是迷了路,走不出大森林了,他拔出枪,对着夜空打了两枪,想用枪声给齐志钧提供一个回转窝棚的方向。
然而,一直到天亮,齐志钧都没有回来。
天亮之后,他们又分头去找,依然没有找到,既未见到人,也未见到尸体。
尚武qiáng和吴胜男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下刘gān事和老赵头继续寻找、守候,其余人先走一步,寻找下一个宿营地。
在茫茫湿雾中上路时,曲萍默默哭了,她担心这个老实巴jiāo的男同学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章
闭着眼睛,食指搭在枪机上,死亡的神秘便完全消失了,一声爆响之后,他就会像烟一样消散掉,这或许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不听指挥的手却在那里抖,太阳xué被枪口压得很疼、很痛。这疼痛动摇了他死的信心,他恐惧地想:假如他一枪打不死自己呢?他会怎样地痛苦,怎样在在血泊中挣扎?再说,谁又会知道他是为她而死的,为神圣而纯洁的爱而死的。尚武qiáng会骂他是孬种,就像骂那个郝老四一样。他的死并不能证明他的爱情,也不能证明自己生命的力量,说不定连曲萍也要鄙夷他——他的死,恰恰说明了他的软弱无能。
他拼命为自己寻找着活下去的根据。
再说,世界决不会因为他高尚的死而变得高尚。这个迷乱的世界过去不是高尚的,现在不是高尚的,未来也决不会是高尚的。他死了,这个世界上依然充满战争、灾难、格杀、暗算,血腥的yīn谋,yīn险的叛卖,明目张胆的抢劫和遍布陷阱的黑暗。
不!
他不死!
他不能死!
他还要硬下心肠,和这个世界决斗,击败它,占有它,或者是毁灭它!他要使自己坚qiáng起来,恶毒起来,只为自己的生存和胜利而行动,而抗争。
他进一步说服自己。
他和郝老四不同。他不愿自毙,决不是因为软弱。他很坚qiáng哩!从最后一夜埋葬郝老四开始,就很坚qiáng了。他不是反叛过尚武qiáng么?不是已经开始了加重生命分量的行动了么?他为什么要死呢?他的腿并没有被打伤,他可以走出野人山,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崭新生活。他还没像郝老四那样享受过人生呢,他还只有二十三岁,还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死呢?
为什么?
“傻瓜!笨蛋!糊涂虫!”
他恶狠狠地骂出了声。
他将枪上的保险闭合了,机械地将枪放入腰间的枪套中。
生命重新变得像整个世界一样贵重。
他开始卷起裤腿,对付正在吸吮着他生命浆汁的蚂蟥。那两只趴在他小腿上的蚂蟥都很大,肚子凸凸的,带着吸盘的半个身子已钻入了他的皮肉中。他点起一缕带怪味的gān藤,熏了好一阵子,才把它们从腿肚上熏下来。
他把沾着自己鲜血的蚂蟥,提到一块石头上,恶狠狠地用脚去踩、去碾,仿佛踩着、碾着一个肮脏的世界。
他感到了一种胜利者的快意。
毒蚊子在他身边嗡嗡乱叫,对着他luǒ露的头部,脖子和手臂频频发动攻势。他认定,它们是蚂蟥卑鄙的同盟者,双脚踩碾蚂蟥时,两只手也挥舞起来,“劈里啪啦”,在脸上、脖子上四处乱打。
他打得疯狂。
扑腾了好一阵子以后,他累了,坐在石头上歇了一会儿。